文|筷玩思維
“楊銘宇黃燜雞米飯”在今年315前被曝出剩菜回收等食安問題,這讓許多打工人直呼“天塌了”。
作爲國民級中式快餐連鎖品牌以及黃燜雞這個細分品類的絕對霸主,楊銘宇的數千家門店遍佈全國,但這個品牌卻屢屢發生食品安全問題,消費者的信任一步步崩塌,連帶着許多加盟商也被唾棄、承受着損失。
值得注意的是,“剩菜回收”的背後不止是幾個“黑心商家”的個人行爲,更是餐飲從業者所共同面臨的現狀:低價競爭日益激烈,外加外賣平臺經營成本高的雙重擠壓,在食材和管理上擠利潤,這成了很多餐企“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當餐飲行業步入“高成本-低利潤-降品質”的惡性循環,食品安全問題便成爲必然的後遺症。
食品安全問題頻發,楊銘宇黃燜雞米飯加盟商:總部的管理幾乎形同虛設
看到新聞的瞬間,宋曉(化名)其實毫不意外,反而對於網友反應如此之大感到驚訝。在他的認知裏,客單價20元以下的平價餐飲店往飯菜裏添加“科技與狠活”,或者將隔夜食材再加工後繼續售賣,這些都是再常規不過的操作。
宋曉曾在河北保定一家中式快餐店做過後廚勤雜工。在後廚的低溫冷庫裏,解凍池中長期漂浮着顏色發白半透明、肉質鬆散的“過期”蝦仁,在保水劑(焦磷酸鈉)和小蘇打混合液裏浸泡30分鐘,再放入摻着香精的雙氧水中反覆漂洗——砂鍋裏的“鮮活”食材就被端上了消費者的餐桌。
爲保證出餐效率,宋曉和同事們從不清洗用來油炸的蝦和小魚,廚房紙一擦就直接拋入油鍋,那些清水沖洗不掉的粘液和污漬,便藉由180度的復炸油來完成“高溫殺菌”。在工作的半年時間裏,宋曉和同事們基本不喫店裏的飯菜,有一次,廚師做了一鍋新菜,他找來在後廚打雜的同事幫忙嘗一下味道,被同事擺手拒絕,“你這是害我”。
私人經營的餐飲小店如此,作爲全國連鎖餐飲品牌的楊銘宇黃燜雞米飯,其加盟店的衛生情況也不容樂觀。早在2016年,無錫的楊銘宇加盟店就被曝使用過期肉,加工地點在偏僻的廢棄工廠,衛生環境髒亂不堪,工人沒有佩戴任何隔離工具,連切肉的砧板也已經發黴。除此之外,楊銘宇黃燜雞還被曝出過“喫出老鼠”、“集體中毒”等食安事件。
食品安全問題頻發,拖慢了楊銘宇黃燜雞的擴張步伐,近兩年,楊銘宇黃燜雞的門店數量大幅減少,從巔峯時期2021年的全國門店6000多家縮水至2025年的2518家。
崩塌的導火索埋在楊銘宇黃燜雞加盟體系的裂縫中。熟悉行業的人都知道,楊銘宇黃燜雞的品牌管理相對粗放,至今沒有打磨出一個適用於規模化拓展的單店模型。
所謂的“沒有適用於規模化拓展的單店模型”,在加盟商看來,就是總部的管理模式過於鬆散,幾乎形同虛設。
作爲全國性連鎖品牌,楊銘宇黃燜雞宣稱實行“全產業鏈管控”,但在實際運營中,所謂的管控卻流於形式,多名曾經加盟或現在正在經營楊銘宇的加盟商告訴記者,在多數情況下,總部所謂的“管控”僅停留在紙面,區域代理的衛生巡查基本“靠自覺”,有時大半年才巡查一次,且會提前通知加盟商檢查日期。在巡查過程中,代理們重點核查的也是採購票據,而非後廚衛生情況。
加盟商石波於2019年在江西某三線城市加盟了楊銘宇黃燜雞,2023年合同到期後選擇退出。石波認爲,楊銘宇面臨如今的境地屬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由於缺乏嚴格的管控和審查,加盟商們開店全憑良心。
據石波回憶,總部巡查員“相比於冰櫃裏的凍肉有沒有解凍再復凍,更關心你臺賬上的醬料包採購量是否達標”。
在2000多家楊銘宇加盟店裏,也有嚴格遵守衛生管理條例的加盟商,這些門店的生意也同樣受到波及。楊穎2023年9月在內蒙古開了一家楊銘宇加盟店,店裏證件齊全,至今維持着較高的衛生標準,所有食材的採購記錄也有賬可查。每日用不完的食材,楊穎都會倒掉或餵給路過的流浪貓。
然而受風波影響,楊穎的店鋪單量從每天的100餘單下降至60單左右,這個時候願意來店消費的大多是老顧客。
她感到委屈,每天在抖音直播後廚情況,爲自己的店鋪“鳴冤”,然而收效甚微。接連不斷的食安事件消耗了公衆對楊銘宇的信任,在楊穎的直播間裏,不少觀衆不理會她的辯白,在直播間刷屏“再也不喫黃燜雞了”。
“窮鬼套餐”橫行,沒有贏家成了餐飲業常態
在平價消費時代,餐飲已經成爲門檻最低的創業選擇,連鎖餐飲品牌依靠着大量All in開店的個體加盟商、前赴後繼地挺進萬店行列。
作爲中式米飯快餐的代表,楊銘宇黃燜雞依靠黃燜雞米飯這一大單品,在過去的十幾年裏成爲和沙縣小喫、蘭州拉麪齊名的“國民快餐頂流”,吸引了大批加盟商。
2019年至今,行業經歷極速變化。拌飯、煲仔飯、酸菜魚米飯等各個品類相繼崛起,消費者的正餐選擇越來越多,楊銘宇黃燜雞的競爭對手不只是其它品牌的黃燜雞米飯,還有米飯快餐賽道的所有挑戰者。
在激烈的競爭態勢下,新入場的選手試圖用鋪天蓋地的平價“窮鬼套餐”來亂拳打死老師傅。
2024年春天,一家其它品牌的連鎖中式快餐店開在了距陳安成的加盟店1公里的商圈。爲給新店造勢,這家快餐店推出了各類優惠活動,原價22元的蓋飯僅賣18元,還額外贈送配菜和飲料。當月,不止陳安成的店鋪受到影響,銷量直線下滑,周圍其它餐館的訂單額也都有所下滑。
本以爲這只是新店開業的限時優惠,但第2個月,這家店鋪繼續保持着同樣的優惠力度。爲保住持續下滑的訂單量,陳安成這名經營十餘年楊銘宇門店的加盟商也不得不降價。
連鎖品牌的基本打法就是“用瘋狂擴張的規模來攤低供應鏈成本,用低價席捲市場,搶奪個體戶和其它小品牌的生意,直至站穩某個細分品類”,但這個打法在奶茶和咖啡業態管用,到了中式快餐則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在中國,餐飲行業的總體淨利率在10%左右,而中式快餐的淨利率要更低一些,目前正在衝刺上市的老鄉雞、老孃舅、鄉村基等中式連鎖快餐品牌,據招股書數據,近幾年的平均淨利率只有4%~5%。
相比奶茶、咖啡,中式快餐需要在人流量大的地方開店,房租成本居高不下,所需店員也更多,人力成本年年上漲,主打的現炒模式也拉高了原料和人工成本。
相比楊銘宇黃燜雞,上述提及的這幾家中式快餐以直營爲主、加盟爲輔,食品安全等有一定保障,但相對的安全也是靠推高成本換來的,在一線城市,中式快餐平均價格高達30~40元,在二線城市,一頓飯也得花費20~30元,因此,老鄉雞等品質中餐被城市白領吐槽“月薪2萬也喫不起”。
更平價的中餐店意味着成本更高、利潤更低,開店的老闆們基本是“彎腰撿鋼鏰”,在價格戰中僅僅維持着生存。
作爲一名從業多年的老餐飲人,陳安成心裏清楚,房租、水電、員工工資和總部每單1.5%的運營抽成......這些都是降不下來的硬成本,降價只會導致賣出的每一單都賠錢,長期下去,結局便是關店大吉。
面對同行太過兇猛的價格戰,陳安成只能選擇延長開店時間。他把開店時間從過去的12小時延長至17小時——妻子白天看店,他從晚上8點待到凌晨4點。時間延長後,陳安成店鋪的單量平均每天僅增長了10單左右。
這還遠遠不夠,在沒有環節可以進一步擠出利潤的時候,降低食材成本似乎成了加盟商唯一的選擇。
陳安成算過一筆賬,正常8.5元一斤的新鮮雞肉,店裏一天至少需要80斤,如果拿3元一斤的“殭屍肉”和鮮雞肉混着賣,成本至少可以減少30%。
“這個行業就是劣幣驅逐良幣,如果我不降低食材成本,就要接受這幾年都賺不到錢”。
壓倒商家的另一座大山
在陳安成提供的2025年3月的外賣訂單截圖中,截至3月15日,其店鋪的外賣訂單有1434筆,實收33256元,扣除了活動補貼、佣金和配送服務費後,陳安成的實收爲21604元,這樣算下來,給到平臺的費用佔到營收比例約35.03%。
在平臺經營的成本過高,這是外賣餐飲長期存在的問題,雖然外賣平臺向商家提供了龐大的用戶流量和配送網絡,但許多餐飲商家認爲,自己的辛苦經營就是在給平臺打工。甚至在日單量太少的情況下,靠外賣提上來的收入連單日運營成本都覆蓋不了,但現在做生意又離不開外賣平臺。
陳安成告訴記者,和10年前不同,人們的消費習慣早變了,如今在他的門店,外賣訂單佔總單量超七成。
與高訂單量相伴而生的是平臺的絞索越勒越緊。對商家來說,不參與優惠活動就沒有流量,但做了之後,相當一部分訂單收入根本進不了自己的口袋,純粹是在給平臺打工。
在外賣平臺的經營成本壓力之外,陳安成還需應對更爲隱祕的規則博弈。去年,在參與補貼活動期間,陳安成發現外賣平臺的區域代理未經授權、擅自爲當地楊銘宇加盟商配置定向優惠策略。
加盟商曾多次向楊銘宇品牌方投訴這一問題,希望由總部出面解決,但未能獲得有效支持。爲減少損失,陳安成不得不自主監控,一旦發現品牌代理偷偷上線了滿減方案,他就立即手動終止,“像防賊一樣防着”。
相關部門早就注意到了這種系統性矛盾。2022年2月18日,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等14部門聯合印發《關於促進服務業領域困難行業恢復發展的若干政策的通知》,提出引導外賣平臺進一步下調餐飲商家服務費。
在商家的經營邏輯中,平臺扣除的那部分收入並未減少。業界分析人士認爲,可以預見的是,平臺和商家的矛盾將持續存在,這種矛盾難以在短期得到有效解決。當前,外賣平臺面臨的另一個突出問題是,商家在維持高經營成本的同時,平臺並未承擔起相應的監管責任。
外賣平臺應該提高餐飲門店的准入門檻,同時加強有效監督,“其實加強監督的方式很簡單,平臺可以利用外賣騎手的力量進行監督”。平臺可以設立一套激勵機制,鼓勵騎手一旦發現商家存在違規行爲,即可通過平臺提供的專門渠道進行舉報,但現實情況下,這種理想化的監管提案的推行難度相當大。
據《中國餐飲品類發展報告2025》顯示,截至2025年3月,全國餐飲門店總數接近800萬家;據《中國即時配送行業發展報告》顯示,全國外賣騎手數量已突破6000萬人,日均配送訂單超8000萬單。超負荷的運轉,使得外賣平臺的監督意願與執行空間被極大壓縮。
這種無力感,正加速着陳安成們的逃離。
當被問及是否會再次選擇加盟,陳安成的否定斬釘截鐵。“平臺要流水,總部要抽成,我們夾在中間被榨乾最後一滴油”。
在激烈競爭和高額成本的雙重擠壓之下,陳安成逐漸接受了越來越慘淡的經營現狀,已經50歲的他不想再繼續捲了,只想等到孩子大學畢業,自己“完成任務就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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