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投資矩陣中“拆”掉京東和美團兩年半後,騰訊正悄然步入“合”的新週期。
6月中旬,騰訊音樂宣佈,將以12.6億美元現金,外加不超過5.1986%的騰訊音樂股票,全資收購在線音頻平臺喜馬拉雅。以此計算,這筆交易的總規模約爲205億元人民幣。
騰訊是喜馬拉雅的老股東,曾多次參與對後者的投資。去年4月,喜馬拉雅遞交赴港上市的招股書,騰訊通過子公司持股5.33%。然而,喜馬拉雅衝刺IPO最終失利,一年多後被騰訊音樂收入囊中。
稍早時候,騰訊還參與了對另一位“老朋友”萬達的投資。
5月底,騰訊與太盟珠海、高和豐德、京東潘達、陽光人壽等公司共同設立合營企業,收購大連萬達商管旗下的48家萬達廣場項目,分佈在北京、廣州、成都、杭州等一、二線城市。
騰訊與萬達頗有淵源。早在2018年,騰訊曾與京東、蘇寧、融創一道斥資340億元入股萬達,其中騰訊出資100億元。如今,萬達意欲出售資產償還債務,騰訊再度出手接盤。
半個月砸出200億,騰訊的版圖出現了再度擴張的跡象。
2021~2022年間,騰訊高居“拆”字旗,大筆出清被投公司的股權,先是在2021年底將手裏的京東股權派發給股東,持股比例從17%降至2.3%,又在2022年11月將美團股權派發出去,持股比例從17%降至不到2%。
此外,騰訊還清倉了一些中小公司的股票。比如,它在2021年6月大舉賣出新東方在線,套現約7億港元,持股比例從9%降至1.6%;今年1月大幅減持微盟和優必選,總計套現16.6億港元。
如今,騰訊重金收購喜馬拉雅、萬達廣場,是這家以投資見長的互聯網巨頭從收縮轉向擴張的一個縮影。
自從2022年底“拆”掉美團後,騰訊的投資出手次數大幅縮水,從巔峯期的每年300多起,收縮至2023年的約40起、2024年的20多起,近半數爲原有項目的追加投資。但與此同時,騰訊在主要被投企業的持股基本穩定,沒有再出現京東、美團那樣的大派息。
以拼多多爲例,2022、2023和2024年,騰訊在這家公司的持股均爲14%左右。在快手、B站、知乎等“中廠”,騰訊持有約10%~15%的股份,近些年也沒有太大變化。大張旗鼓的“拆”,實際上已經被按下暫停鍵。
到了2025年,儘管清倉了一些小型公司,但騰訊體現了更多的進取姿態。
在遊戲領域,騰訊向育碧旗下的新公司注資11.6億歐元,又成爲國內二次元遊戲廠商庫洛的第一大股東。近期,騰訊還與韓國遊戲大廠NEXON傳出收購緋聞,傳言中的報價高達150億美元。
同時,騰訊在AI、機器人、生物醫藥等領域大面積“掃貨”,先後入股月之暗面、智譜AI、MiniMax、百川智能等AI公司,智元機器人、雲跡科技、雲鯨智能等機器人公司,以及禮邦醫藥、鯤爲科技等醫療科技公司,甚至還充當LP,出資2億元參與成立了一隻新基金。
兩三年前,騰訊選擇“拆”京東、美團,目的是緩解監管壓力,並在股價暴跌後安撫投資人情緒。如今,隨着自身業績和股價回暖,以及字節的威脅越來越大,騰訊“合”的好處顯著大於“拆”,一場反方向的資金湧動悄然開啓。
騰訊四年前的“拆”,是在“跌跌不休”的股價中,給了投資人一個交代。
騰訊素來擅長以投資構建龐大商業版圖,資本市場也喜歡善於投資的騰訊。2021年1月,騰訊股價一度攀升至700港元上方,創下歷史新高,公司市值逼近1萬億美元。
整個2021年,騰訊的投資機器仍在持續轟鳴。僅在遊戲領域,就有約92家國內外公司得到騰訊垂青。
但隨後近兩年裏,騰訊股價不斷走低,一度跌破200港元,距離最高點跌去七成,爲上市以來最大回撤。
騰訊股價上演“高臺跳水”,其背景是彼時監管環境趨嚴。
僅在2021年,騰訊就喫到多張罰單,原因大都是“未依法申報違法實施經營者集中”。
更大的挫折是,這年7月,騰訊力推的虎牙、鬥魚兩大遊戲直播平臺合併案經歷半年審查後,最終被叫停。
一張張罰單、兩位“小弟”被叫停的合併已經清楚地表明,騰訊以資本爲武器的縱橫捭闔,變得愈發不合時宜。
同年底的員工大會上,馬化騰說騰訊只是國家社會大發展期間的一家普通公司,是國家發展浪潮下的受益者,並不是什麼基礎服務,隨時都可以被替換。未來,騰訊在服務國家和社會的時候,要做到不缺位、做到位、不越位,做好助手、做好連接器。
與監管環境變化幾乎同時,騰訊還遭遇了遊戲版號停發、大股東Naspers減持等挑戰,股價從最高點一路俯衝。
在此情況下,騰訊選擇派發京東、美團股票,能夠立竿見影地安撫投資人。
按照彼時的京東、美團股價計算,騰訊派發給股東的京東股票價值1277億港元,美團股票價值1554億港元,共計2831億港元。作爲對比,騰訊2021年的港股回購金額只有26億港元。
但兩年多過去,騰訊面對的內外環境發生顯著變化:各大公司的合規整改基本完成,“互聯互通”成爲新的行業焦點。在騰訊的主賽道,遊戲版號的發放迴歸正常;騰訊也有了視頻號、AI等新故事。
這些變化迅速反映到股價上。2023年,騰訊股價起起伏伏,在兩三百港元徘徊。2024年之後,隨着視頻號、AI、新遊戲等利好逐漸釋放,騰訊股價一路上揚,從300港元下方升至約500港元,累計漲幅超65%。
在股東回饋上,騰訊手握強勁現金流,已經沒有必要再派發被投公司股份,近兩年多以回購方式提供回報。
2021—2024年,騰訊回購金額分別爲26億、338億、494億和1120億港元。今年第一季度,騰訊回購價值超171億元港元的股票,同比增長16%;全年預計回購800億港元。
同時,騰訊將回購後的股票予以註銷,2021年末至今總股本減少近4億股。這也在客觀上支撐了股價的上漲。
更何況,近兩年大多數騰訊被投公司股價低迷,即便拼多多也不例外。如果再度派發這些公司的股票,騰訊和投資人都很難從中獲利。事實上,最近幾個季度,即便被投公司業績不佳,騰訊也沒有選擇在此期間減持。
時過境遷,在內外因素影響下,騰訊已經關閉了“拆”的窗口,中短期不太可能繼續清倉某家企業;被投公司也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
不再“拆”的騰訊,在繼續投資遊戲老本行和前沿科技之餘,也開始將資本觸角延伸到互聯網的傳統領域。
今年以前,騰訊的投資筆數逐年減少。根據企查查信息,截至去年11月,騰訊僅出手16次,集中在AI、醫療、製造、遊戲等領域。事實上,騰訊2021年之後的投資收購基本圍繞這些賽道展開,很少有“傳統”創業公司進入它的視野。
進入2025年後,騰訊不僅出手頻次變高了,還放寬了出手半徑,有了收購喜馬拉雅這樣的歷年罕見的大動作。
投資遊戲公司,獲得遊戲IP和運營權等,是騰訊早已熟稔的玩法,過去十餘年間幾乎從未中斷;對於AI等創新業務的加碼,則是在努力捕捉下一個技術風口。此次斥巨資收購喜馬拉雅,是騰訊鞏固對互聯網“舊世界”統治力的新動作。
從成長性、盈利性等指標來看,喜馬拉雅雖然是最大播客平臺之一,仍然稱不上好標的。
根據喜馬拉雅此前遞交的招股書,2021~2023年間,公司營收在60億元人民幣左右波動,2023年的營收同比增速僅爲1.7%。盈利能力方面,公司經調整淨利潤分別爲-7.18億元、-2.96億元和2.24億元,同樣難言出色。
喜馬拉雅身處的播客行業,也早已褪去了“耳朵經濟”的迷人外衣。根據市場調研公司Statista的報告,2024年中國播客市場廣告收入約33億元。作爲對比,騰訊2024年營銷服務收入高達1214億元。
在注意力以秒計算的快節奏內容消費時代,佔用時間長、敘事節奏慢、認知門檻高,是播客的無解硬傷。這導致播客內容、創作者難以真正破圈,也讓這一內容形態長期處於小衆圈子自娛自樂、商業價值止步不前的窘境,前景並不樂觀。
但即便如此,騰訊依然選擇以數百億元的成本,將喜馬拉雅收入囊中。從第三方用戶池尋找增量,或許是這一不同尋常的商業決策的動因。
騰訊自身用戶池增長緩慢,早已是不爭事實。今年第一季度,微信及WeChat合併月活躍用戶(MAU)達14.02億,同比增長3%,環比增長1%。另一個用戶池QQ的移動端MAU爲5.34億,同比減少3%,環比增長2%。
在此情況下,作爲“親兒子”的騰訊音樂,增長也頗爲喫力。今年第一季度,騰訊音樂MAU同比下滑4%至5.55億,連續兩個季度出現下滑。
有了上述背景,騰訊音樂拿着現金和股權,收購財務業績平平的喜馬拉雅,也就不難理解。畢竟,喜馬拉雅在招股書中宣稱,它在2023年就實現了3.03億MAU。倘若其中一部分能夠轉化爲騰訊音樂的用戶,後者將獲得新的增長動能。
放在整個騰訊生態下考量,從外部獲得低成本、低重疊度的流量,是當前騰訊各個業務板塊的剛需。
騰訊近期密集發力AI、電商,併爲之開放微信、QQ等流量入口。但如前所述,兩大流量池增長已降至低個位數百分比;AI等騰訊自家業務要想獲得足夠多的新用戶,不能依賴流量池的自然增長,而是需要通過增加曝光位、嵌入基礎服務等手段,加大流量汲取和轉化力度,效率不高,且有可能拖累微信和QQ的用戶體驗。
相比之下,從喜馬拉雅這樣的第三方平臺引流,更容易事半功倍。以往,騰訊各個業務通過投放廣告從喜馬拉雅拉新;將其收購後,減少了跨APP流轉的麻煩,拉新成本也有望降低。
過去兩三年,騰訊沒有“拆”快手、B站、知乎等用戶衆多的被投公司,除了時機不佳、價格不合適外,或許同樣有保留第三方流量來源、穩固騰訊生態流量大盤的用意。
另一方面,互聯網在經歷了短暫和平後,隨着AI大模型時代的到來,大廠之間的競爭空前激烈。除了AI領域短兵相接,騰訊還需要在電商、遊戲、本地生活、雲計算等領域多線作戰,而流量是互聯網戰爭最重要的燃料。
在內外因素交織下,騰訊變“拆”爲“合”,可以增強自身的生態作戰能力。2025年之前,騰訊只是不“拆”了;如今,隨着騰訊音樂收購喜馬拉雅,騰訊正朝着“合”猛打方向。
在騰訊成長爲巨型公司的過程中,它總是有“合”的內在驅動力,而“拆”往往由外力所激發。
在PC互聯網時代,與其他互聯網公司一樣,騰訊忙於增重、擴展生長邊界,“拆”並不在其考慮範圍內。以跟進模仿、合縱連橫等手段,將不同業務納入自家生態內,是彼時騰訊的目標,也是日後“合”的雛形。
直到2010年“3Q大戰”爆發,大公司的商業倫理獲得前所未有的關注度,騰訊不得不全面反思。其結果是“拿出半條命去開放”:騰訊不再尋求在每一條江河溪流都親力親爲、佔盡優勢,而是讓別人也有生長和存續的養分。
這是騰訊第一次從“合”走向“拆”。但如今來看,“半條命”的走向,並沒有完全符合外界的想象。以投資而非業務深入互聯網細分賽道的騰訊,得到小巨頭的拱衛,反而比以前更加強大。
這種以股權爲紐帶的“合”,被具象化爲2017年世界互聯網大會上的“東興局”。
在這場互聯網黃金年代的著名飯局中,馬化騰居中而坐,劉強東、王興、程維、宿華、姚勁波等騰訊系企業的CEO們左右分班排列。現今如日中天的張一鳴、雷軍,彼時距離馬化騰都隔着一個以上的席位。
一心追求“合”的騰訊被360閃了腰,不得不“拆”的騰訊卻投遍了整個互聯網,甚至有能力組織一場空前絕後的王者局。
在風起平湖之前的2020年,騰訊總裁劉熾平曾曬出騰訊投資成績單:總計投資超800家公司,其中70家上市,超160家公司的市值或估值超10億美元。
彼時有媒體估算,2020年騰訊通過持有約100家公司的股權,獲得總計1200億美元的未實現收益,相當於全年預估利潤的6倍。
互聯網天然具有越大越強的屬性。以“合”爲導向的經營策略,對大公司自然是有利的。但隨之而來的山頭生態和封閉花園,必然導致中小公司生存空間逼仄,創新被壓制。
以此觀之,2021年的環境變化,可被視爲2010年“3Q大戰”餘波。“3Q大戰”捅破了行業窗戶紙;但直到十餘年後,受到自上而下的推動力,大企業無邊界擴張才慢下腳步。
相比當年的“拿出半條命去開放”,騰訊2021~2022年間的“拆”聲勢浩大,影響也更加深遠。它不僅把價值上千億港元的京東、美團股份分給了股東,還在很長時間裏按下了投資減速鍵。
但近四年後,當年驅動大公司“拆”的因子,已經在時間流逝中變得不那麼重要;騰訊自身業務全面復甦,也不需要再拿着被投公司的股權安撫投資者。如何讓被投公司更好地爲我所用,纔是更值得騰訊關注的新問題。
騰訊做投資,有過輝煌歷史。早年間對於京東、美團、拼多多、小紅書、快手等公司的入股,不僅讓騰訊獲得了鉅額財務回報,也構築起整個騰訊生態的銅牆鐵壁。如今,互聯網新用戶紅利已經枯竭,流量越來越貴,穩固與被投企業的紐帶變得愈發重要。
於是有了騰訊音樂對於喜馬拉雅的高價收購。四年前,內外承壓的騰訊,啓動了公司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拆”。四年後,走出幽谷的騰訊將喜馬拉雅收歸麾下,以高調的“合”拉開了新週期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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