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 熊超然】美國雙週雜誌《紐約》(New York Magazine)旗下“情報者”(Intelligencer)專欄近期發佈記者蘇西·漢森的一篇萬字長文。文章以《世紀罪行:以色列如何在美國的幫助下,不僅摧毀了加沙,而且破壞了人道主義法的基礎》爲題,揭示了在2023年10月7日爆發此輪巴以衝突後,以色列在加沙地帶犯下了諸多不可否認的罪行,包括國際司法組織也認定以色列存在“種族滅絕罪”。然而,令人憤慨的是,自認爲肩負維護戰後法律秩序這一重責的美國,卻眼睜睜看着這一秩序崩塌。
文章直言,以色列軍事行動的基礎,就是美國持續提供的武器裝備,而此前拜登政府不但否決聯合國安理會要求停火的四項決議,還持續在背後爲以色列提供諸多法律上的“保護傘”,比如:在援助上予以寬鬆的法律審查、否認以色列阻撓人道主義援助、幫腔以色列並合理化軍事行動……
通過對多名美國國務院離職官員的採訪,《紐約》雜誌6月16日的這篇文章進一步證實了有關拜登政府內部存在掩蓋以色列暴行真相的說法。作者痛批,正是美國配合掩護以色列的種種罪行,加上西方媒體偏信以色列說辭甚至掩蓋其罪行,引發全球對人道主義法失效的擔憂,也令人更加擔心加沙人的前途命運。

這些指控早已纏繞在加沙上空,“是合理的”
2023年10月7日凌晨,隨着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向以色列發起“阿克薩洪水”行動,最新一輪巴以衝突徹底爆發,且一直持續至今,甚至攪亂了整個中東地區的局勢。
特別是隨着以色列發起報復行動,導致整個加沙地帶變得暗無天日,僅僅一週之後,“戰爭罪”、“反人類罪”和“種族滅絕”等指控就不斷出現。
2023年10月15日,以軍發動報復的一週後,就有以色列學者拉茲·西格爾(Raz Segal)提出了“種族滅絕”的說法,還有800多名種族滅亡問題學者簽署了一封警告信。11月初,以色列猛烈襲擊希法醫院,迫使加沙約三分之一的醫院和診所關閉。在襲擊行動頭七週,以色列向加沙投擲了3萬多枚彈藥,《紐約時報》形容這是“當代戰爭中最猛烈的轟炸行動之一”。
隨着而來的是加沙遍地的人道主義災難。2023年10月25日,以色列當時已將地球上最密集城市地區之一的難民營和社區夷爲平地,襲擊了加沙北部雅爾穆克的七座住宅樓,其中一座導致超過91名巴勒斯坦人死亡,包括至少28名婦女和39名兒童。
“這是(此輪巴以衝突)頭三週(的情況),現在已經過去88周了。”《紐約》雜誌寫道。
在國際社會上,許多人開始用“種族滅絕”來批評以色列,而美國官員和以色列的支持者對此則嗤之以鼻。然而,《紐約》雜誌坦言,以色列所犯下的戰爭罪行,可能有數百起,甚至數千起,這些指控根本無可否認,即便是那些爲其公開辯護或忍受的人,也達到了某種極限。隨着時間的推移,英國、法國、德國、加拿大等西方國家領導人也開始批評以色列。
事實上,許多潛在戰爭罪的證據,就來自於以軍士兵的社交媒體賬號,他們發佈了各種炸燬房屋、破壞商店或驅逐巴勒斯坦人的視頻,這些視頻通常還配有嘻哈音樂,士兵們或微笑着、或點頭、或作慶祝狀。
2023年12月,南非在海牙國際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ICJ)對以色列提起種族滅絕指控後,該法院以15比2的投票數決定——以色列必須採取措施防止種族滅絕,以16比1的投票數決定——以色列必須懲罰煽動種族滅絕者。換句話說,有關種族滅絕的指控是合理的。

以色列濫殺,美國視而不見甚至“遞刀子”
《紐約》雜誌指出,即便是最鐵石心腸的憤世嫉俗者也不禁要問,究竟是什麼樣的體系竟能容許這一切發生?爲防範二戰暴行而建立的戰後法律秩序已然崩塌,更可悲的是,自認爲肩負維護這一秩序責任的美國,如今卻在縱容殺戮,徹底撕下了遵紀守法的僞裝。
“讓加沙備受關注的是,這是一支由美國支持的非常先進的軍隊,基本上是在隨意轟炸和製造饑荒。令人憤慨的,是這場衝突的殘酷性和不對稱性。”文章這樣寫道,並在隨後點明瞭美國是如何爲以色列的罪行作狡辯的。
文章指出,以色列範圍廣泛的軍事行動,若沒有美國武器的持續供應是不可能的。“我們所有的導彈、彈藥、精確制導炸彈、所有飛機和炸彈,全都來自美國,”已退役的以色列少將伊扎克·布里克(Itzhak Brik)在2023年11月底說:“每個人都明白,沒有美國我們無法打這場戰爭。”此外,拜登政府還通過否決聯合國安理會要求停火的四項決議,持續保護以色列。
當哈拉·拉里特(Hala Rharrit)於2024年年初辭去自己在美國國務院擔任的職務時,這位擁有18年外交資歷的資深外交官正擔任該機構駐迪拜的發言人。2023年10月7日,拉里特收到的國務院談話要點中,通篇強調以色列自衛權,而對其他問題卻避而不談。即便在以色列開始轟炸加沙後,文件中仍找不到對巴勒斯坦平民的隻言片語。
拉里特深諳阿拉伯世界與中東歷史,更重要的是,她始終追蹤着阿拉伯社交媒體。當她瀏覽社交媒體時,加沙民衆上傳的觸目驚心的畫面充斥着屏幕,這些慘象與美國官方閃爍其詞的冷漠表述形成強烈反差,美方的談話要點激起了整個阿拉伯世界的憤怒。
拉里特開始懷疑,她的美國同僚們是否根本看不到阿拉伯世界目睹的景象?或許他們不接觸那些社交媒體?她開始每日向華盛頓發送彙編報告,將加沙的照片和視頻整理成可讀文檔。
2024年1月,上級這樣通知她停止提交報告:“加沙的破壞程度我們很清楚。”最終,拉里特選擇辭職,她說:“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們也從不用‘戰爭罪’形容以色列的行爲。”
而另一名辭職的美國國務院官員喬什·保羅(Josh Paul),負責監督對外國武器的銷售。根據美國《萊希法案》規定,美國政府不得向存在嚴重侵犯人權行爲的國家提供武器,但以色列卻完全適用另一套流程。“對於其他國家,如果有美國軍事援助提供給某個單位,該單位在接收援助前會經過審查,”保羅透露:“對於以色列,我們先提供援助,然後才尋找違規報告。”而結果是,此類違規從未被發現過。

以色列的“辯解”如此荒唐,和當年美國一樣
2024年年初,拜登政府正着手製定一份名爲《國家安全備忘錄-20》(National Security Memorandum-20)的評估報告,以解決國會對於非法提供武器的擔憂。而這也最終促使斯泰西·吉爾伯特(Stacy Gilbert)從美國國務院辭職。
在這份報告出臺之前,吉爾伯特及其團隊向時任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提交了他們的分析,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也是如此,兩者都得出結論——以色列正在阻止援助進入加沙。而其他機構,則提交了關於以色列是否以不符合國際人道主義法的方式使用美國武器的報告。
然而,在布林肯提交給國會的最終報告中,包含了一些關於武器的措辭。吉爾伯特說:“這是美國首次承認以色列可能用我們的武器違反國際人道主義法。”但報告的另一項聲明讓她震驚——以色列在邊境完全合規,沒有阻止人道主義援助。她認爲,“這簡直是離譜”。
最令吉爾伯特憤怒的是,只要以色列聲稱遵守國際人道法(IHL)並採取措施減少平民傷亡,美國政界和法律界就會全盤採信。“我們對此照單全收,並以此爲由繼續爲他們開綠燈輸送武器。”她說,以色列從不需要證明——比如被炸燬的居民樓裏確實藏有哈馬斯武裝分子。“我們本可以運用武器援助作爲籌碼,卻一次又一次放棄了這種制衡手段。”
“此次軍事行動的預期,在於摧毀這個犯下大屠殺以來最嚴重猶太人屠殺案的恐怖組織。”針對一次軍事行動,以色列政府發言人埃隆·列維(Eylon Levy)曾這樣向英國廣播公司(BBC)宣稱。
耶魯法學院教授烏娜·哈撒韋(Oona Hathaway)認爲,這種邏輯通過將每一起平民傷亡事件與所謂生存威脅相權衡,以色列幾乎可以將任何襲擊都辯解爲“合理的”。更荒唐的是,拜登政府竟然支持此類論調,聲稱加沙戰爭的目的是“防止第二個10月7日事件”,這與美國在“反恐戰爭”中提出的永久戰爭理由如出一轍。
與此同時,《紐約》雜誌也批評了衆多西方媒體同行,它們一味地偏信以色列媒體,也是在“助紂爲虐”。比如,這些西方媒體鸚鵡學舌般重複那些法律委婉用語和雙重標準的說辭,以至於記者和醫生都被貼上恐怖分子的標籤,醫院和居民樓被稱爲武裝分子藏身處。此外,這些西方媒體既不質疑以色列媒體的公開謊言,面對以軍暴行也太多作淡化處理。
加沙危機看不到盡頭,誰能夠幫助他們?
2024年4月,巴勒斯坦作家、詩人摩薩布·阿布·託哈(Mosab Abu Toha)發佈了一段視頻,遭轟炸的一處建築物飛出兩個大物體,空中甚至似乎有人體的手臂和腿,然後掉落至地面的火堆中。
以軍在加沙地帶人口最稠密的北部發動一次又一次行動,美國醫生費羅茲·西德瓦(Feroze Sidhwa)曾與其他98名醫療專業人員聯名致信時任美國總統拜登和副總統哈里斯,講述加沙當地慘狀。而美國醫生坦婭·哈吉-哈桑(Tanya Haj-Hassan)也在聯合國作證稱,“維持生命所需的一切都在遭受攻擊”,加沙是“人類終結的前奏”。
《紐約》雜誌認爲,即便是如今拜登已離任,特朗普的捲土重來同樣突顯出美國乃至全球正面臨的法律危機,這位重掌大權的總統早已準備好踐踏憲法、濫用職權並突破道德底線。在當前這場加沙悲劇中,特朗普不僅展現出令人不齒的漠然,更以令人膽寒的殘酷手段鎮壓美國大學校園中的親巴勒斯坦抗議者。近期,在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爲延續執政而瘋狂襲擊伊朗之際,特朗普也毫不猶豫選擇提供支持。
作者在文章結尾不禁質問,“美國人相信這種殺戮是正當的嗎?在經歷了數十年的超級大國地位和25年的‘反恐戰爭’之後,以人類苦難爲手段來追求無限霸權,在美國人的心中是否已經變得理所應當?加沙如今已成爲美國故事的一部分,它映射出美國曆史中的矛盾也就不足爲奇了:保護了一個少數羣體,卻消滅了另一個少數羣體。美國人和以色列人共同創造了一個虛僞盛行的世界:孩子成了恐怖分子,安全區成了殺戮場,而保護平民免遭暴力的規範卻被用來消滅他們。”

據加沙衛生部門稱,自2023年10月7日起,以色列已殺害近5.6萬名巴勒斯坦人,包括15613名兒童、8304名婦女和3839名老人,並造成116991人受傷,其中許多受傷的人四肢被切斷,傷勢嚴重,甚至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美國布朗大學的戰爭成本項目估計,真實數據遠高於此,一些醫學專家也同樣這樣認爲。2024年10月,一組美國醫生在致拜登的信中稱,加沙真實死亡人數可能接近11.8萬。《柳葉刀》則估計,包括間接死亡和失蹤者在內,累計人數可能超過18.6萬——那還是在2024年7月,近一年之前。而這些傷亡數據難以精確的原因之一是,許多人可能都被埋在廢墟之下。
今天,正如摩薩布·阿布·託哈所寫的那樣,加沙地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可怕,因爲巴勒斯坦人生命的消亡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隨着援助枯竭,恐怖的閘門重新打開,”聯合國祕書長古特雷斯這樣說道:“加沙是一個殺戮場——平民陷入了無盡的死亡循環。”
責任編輯:何俊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