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大模型之家
自始至終,Manus一直都「裝」得很外國,產品如此、時差亦然……這種「外來和尚好唸經」的刻板印象,釀就了它註定敗走的結局。
回首3月6日凌晨,當國內的AI從業者多沉睡在溫柔鄉時,一款名為「Manus」的智能體產品深夜炸場,彼時,朋友圈和微信羣裏流傳着一張又一張截圖:Manus的邀請碼在閒魚上被炒到幾萬塊,最高時甚至有人掛出「十萬」的標價。有人半開玩笑說,這比買理財更穩妥——畢竟誰都不想錯過「AI Agent元年」的車票。
那幾天,北京、上海的創業者羣裏瀰漫着一種躁動感。有人連夜註冊賬號,有人熬夜等官方放碼,有人打電話找投資人託關係,還有人專門開貼記錄自己排隊等邀請碼的心路歷程。彷彿誰先用上,就能抓住下一個時代的鑰匙。
這款由中國初創公司「蝴蝶效應」(Butterfly Effect)推出的通用型AI Agent(智能體)產品,憑藉其在演示視頻中展現出的獨立思考、任務分解、工具調用等跨越式能力,瞬間引爆了輿論。不同於傳統大模型僅僅提供「想法」或「答案」,Manus宣稱能像一位擁有主動能動性的「實習生」,直接交付完整的成果,從篩選簡歷、分析股票到生成旅遊手冊,一氣呵成。
然而,如同許多被高速炒熱的科技概念一樣,現實很快給這份狂熱潑了一盆冷水。隨着少數用戶的實際體驗流出,Manus被質疑性能不夠穩定、存在宕機現象,以及其能力圈的邊界並未如宣傳般清晰。產品表現與市場期待之間的巨大落差,讓Manus很快遭受了反噬,口碑迅速滑落,從「AI新星」淪為「不溫不火」。
戲劇性的轉折並未讓市場等待太久。僅在四個月後,到了2025年7月,媒體曝出Manus背後的公司正在進行一場大刀闊斧的裁員。Manus清空了國內社交媒體賬號的內容,並迅速在官網顯示「Manus在你所在的地區不可用」。緊隨其後的官方消息,證實了人們的猜測:Manus正在撤出中國市場,並將總部全面遷往新加坡。
曾經熱鬧的園區,連保安都說不清他們是什麼時候走的,只記得那陣子快遞比平時多,後來就安靜了。
據報道,Manus國內團隊約120人,最終僅有核心研發團隊約40人遷往新加坡,其餘約80名非核心員工被裁,儘管裁員補償待遇據稱優厚(N+3或2N),但出走海外的唏噓,也成為了「智能體元年」裏一段略顯倉促的「中國往事」。
Manus為何離開?原因比想象複雜
很多人第一反應是:是不是水土不服?其實原因比想象的複雜。
最直接的驅動力,無疑是資本的意志。AI大模型及其應用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燒錢」遊戲,無論是高昂的算力成本,還是頂尖人才的薪酬,都需要持續不斷的資金注入。創始人肖弘是一位「90後」連續創業者,履歷光鮮。在創辦Manus之前,他創立的「夜鶯科技」就曾憑藉壹伴助手和微伴助手等產品獲得過騰訊和真格基金的投資。豐富的創業經驗讓他深諳孖展對於一家科技初創公司的生命線意義。
Manus在國內的驚豔亮相,本身就帶有強烈的孖展導向。一場成功的、引爆輿論的發佈會,是吸引頂級VC目光最有效的「敲門磚」。然而,後續產品表現的巨大落差,導致口碑迅速崩塌。儘管據傳Manus在此期間依舊獲得了一些騰訊等企業在內的戰略性投資與合作,但這並沒有從根本上扭轉其在國內資本市場的尷尬處境。對於追求高確定性和高回報的投資機構而言,一個失去了「性感」故事和堅實用戶口碑的項目,其未來的孖展之路必然充滿荊棘。
今年5月,Manus獲得美國老牌風投機構Benchmark領投的7500萬美元B輪孖展,但這筆交易隨即受到美國財政部「對外投資安全計劃」的審查。面對美國限制資本投資可能增強中國AI技術的政策,Benchmark等投資機構提出了明確要求:Manus必須將總部遷出中國,以規避合規風險,並確保能順暢地接入OpenAI、Anthropic等國際AI生態。
一位接近Manus的人士曾透露,「算力資源不足已導致其產品迭代受阻。遷至新加坡,能更有效地避開技術封鎖,獲得Claude等外部大模型的技術支持和先進算力。」在巨大的資本壓力下,Manus選擇了「與中國切割」,用國籍的改變來換取海外的孖展通道與商業安全。
更重要的是,相比於國內已經「卷」成紅海的大模型賽道,海外市場,特別是除中國和美國之外的廣大區域,AI Agent領域的競爭遠未達到白熱化階段。在這裏,Manus的技術和產品理念更容易脫穎而出,也更容易獲得國際資本的青睞。對於投資人而言,一個立足新加坡、放眼全球市場的故事,顯然比一個在中國本土面臨激烈競爭和口碑爭議的故事,更具吸引力。
此外,中國市場Agent產品的「內卷」與付費習慣也是Manus不得不面對的問題。中國市場在流量與應用場景上極具吸引力,但同樣「卷」和短平快的商業化期待,會放大產品尚未成熟時的負面反饋。相較之下,某些海外市場在早期對「快速出海、先做樣板用戶」的容忍度或市場節點機會,反而更能讓一個「產品加服務+工程化整合」的團隊尋找增長曲線。
Manus在國內口碑滑坡後,更是斷掉了依靠一個炫酷的Demo長久吸引用戶與投資者的青睞的道路,用戶增長與收入雙雙陷入困境。因此,全力押注海外,避開本土市場的激烈廝殺,尋求更易於「拔尖」和付費意願更高的國際市場,成為眼前的「識時務」的選擇。
「鍍金」迴旋:AI新貴的全球化野心
將Manus的撤離簡單歸結為一次失敗,或許有失偏頗。從更深遠的戰略層面看,這更像是一次經過精心計算的重心轉移,一場以退為進的「鍍金」之旅。創始人肖弘曾表示,今天的中國創業者應更激進地全球化,去參與全球競爭。這一戰略,其實暗藏着一種「出口轉內銷」的商業迴旋術。
首先,Manus這次重心轉移徹底擺脫了早期在國內市場因「預期過高」而陷入的被動局面。Manus在國內的爆火,很大程度上源於其描繪的「通用人工智能」的宏大敘事,但這也為其後續發展埋下了隱患。當產品無法兌現過於完美的承諾時,口碑的崩塌幾乎是必然的。這種崩塌對其品牌造成了難以挽回的傷害,也為其在國內的長期業務拓展和持續孖展設定了障礙。選擇遠走新加坡,相當於按下「重啓鍵」,在一個全新的市場環境中,擺脫歷史包袱,以一個更成熟、更務實的姿態重新開始。
短期來看,Manus海外孖展與低競爭下的「降維打擊」是眼前利益。相較於競爭白熱化的中國和美國本土市場,其他國家和地區的AI發展相對滯後。Manus將重心轉移至海外,可以有效避開國內的「百模大戰」,在更廣闊但競爭度較低的市場中脫穎而出,實現「降維打擊」。更重要的是,在國際頂級投資人的背書和國際市場的成功經驗之下,Manus能獲得更高的估值,確保了更高層次的孖展。
而更長遠來看,Manus或許在下一盤「出口轉內銷」的大棋。在全球化的今天,「外來的和尚好唸經」這一消費心理依然在特定領域發揮着作用。當一個品牌在國際市場上獲得了成功,積累了大量的海外用戶和良好的口碑,再以「國際巨頭」的身份重返中國市場時,其品牌勢能和議價能力將不可同日而語。這種「國外鍍金」再「殺回來」的策略,在消費品和互聯網領域屢見不鮮。Manus或許也寄望於未來某一天,當其產品足夠成熟、品牌足夠響亮時,能夠以一種更強勢的姿態,重新叩開中國市場的大門。
這種全球化的策略在中國的AI領域並非孤例。例如,國內MiniMax的智能體產品——MiniMax Agent在國際化佈局中,便刻意提高了國內用戶的使用門檻,截至目前,仍然僅開放了谷歌賬戶登入和美元充值,其戰略意圖也是優先面向國際市場,以規避風險並優化全球化資源配置。
可以說,Manus的選擇,本質上是在「市場的廣度」與「商業的深度」之間做出的一次取捨。它暫時放棄了中國市場的廣度,去追求海外市場可能存在的商業化深度和更高的品牌溢價。這無疑是一場豪賭,賭的是團隊的技術迭代速度能否超越市場的變化速度,賭的是海外市場的商業化路徑真的比中國更平坦。
Manus走後,誰在中國市場「補位」?
當一個爆款產品淡出,市場空白並不會長久停留,很快新的玩家便會補位。事實上,Manus的爆火,最大的貢獻或許不是其產品本身,而是它以一種極具戲劇性的方式,將AI Agent這一概念推向了大衆視野,完成了市場的初步教育。如今,接力棒已經交到了中國本土大模型廠商的手中。
國內幾家在大模型與Agent方向已有預熱的公司迅速擴展其Agent能力並推出產品。智譜將其AutoGLM體系延展為「沉思/Agent」能力,宣稱能在開放問題上邊想邊幹;MiniMax推出的Agent強調多模態與工程化的穩定交付,部分功能對標Manus的長鏈任務處理;階躍星辰等公司則把重點放在終端型Agent與產業鏈落地。
同時,互聯網巨頭如百度、阿里、騰訊、字節等企業,不僅充當了「賣水人」定位,同時它們也正把Agent能力植入已有的產品矩陣裏,利用社交、內容、搜索與企業服務的連接,試圖把Agent變成生態的一部分,而非獨立的「消費級熱度產品」。這意味着,Manus留下的「C端爆點」很可能被這些平臺式玩家轉化為更為穩健的場景化服務。
Manus的離去,非但沒有讓中國的Agent賽道冷卻,反而像一個催化劑,激發了本土玩家的緊迫感和創造力。而Manus留下的教訓,正在從「誰先出demo」轉向「誰能穩定交付、誰能把模型能力在場景中量產」。這些公司或大廠兼具模型實力與場景資源,正是Manus撤場後最快填補用戶需求缺口的一批主體。
失去國內市場,Manus的上限會打折嗎?
回望Manus在中國市場這趟短暫而激烈的旅程,資本的趨利避害、市場的商業化難題,都是其選擇離去的合理解釋。然而,將目光投向更長遠的未來,我們不禁要問:對於一個志在成為全球性AI基礎設施的公司而言,放棄中國這個世界上最龐大、最活躍、場景最豐富的市場,真的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嗎?
答案或許是否定的。
在技術方面,通用型智能體的打磨,需要極其複雜的真實世界數據和多元的用戶反饋。Manus選擇了看似「平坦」的海外突圍路徑,雖然短期內解決了孖展和合規問題,但也割捨了從本土市場汲取養分、在極致競爭中實現快速進化的機會。使得Manus「回國再戰」的成本和門檻在提高,且不再是簡單的「外來鍍金」可以覆蓋的空白。
反觀國內的AI發展浪潮,則展現出強大的內生韌性。中國大模型在技術上已然取得了長足進步,與世界頂尖模型互有勝負,更重要的是,它們正依託中國「大而全」的產業優勢,加速探索商業化落地。它們正在將AI智能體的能力滲透到金融、製造、醫療等各行各業,解決真實世界的痛點。
而在資本方面,金沙江創投管理合夥人朱嘯虎曾銳評Manus的出走:「對於中國公司來說,就是堂堂正正做一箇中國創業者,不管你把公司搬到哪裏,投資人你的客戶都是知道的,還是會把你當成中國公司,裝是沒用的。即使你搬到美國去,搬到新加坡去,現在看來美國投資人還是不認的,還得找中國投資人錢,那就沒有意義了。」
在大模型之家看來,Manus的故事,是一面映照全球化困境的鏡子,映出地緣政治與資本的無形壓力。但它也同時映照出,本土創業者在面對重重困難時,依然選擇紮根中國、擁抱產業、以技術求生存的決心。這場「遷徙」或許能為Manus帶來新的生機,但真正決定通用AI Agent未來上限的,終究是它能解決多少真實、複雜、大規模場景下的問題。如此看來,Manus的「出海」,也為未來的發展設定了一道無形的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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