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胞與基因治療(CGT)領域就像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裏的人想出來。
一方面,艾伯維、百時美施貴寶(BMS)等 MNC 巨頭紛紛入局體內 CAR-T 療法,禮來也在近期宣佈收購一家眼科基因治療公司 Adverum;另一方面,武田製藥、諾和諾德卻接連宣佈徹底退出細胞療法戰場,羅氏、輝瑞、渤健等跨國巨頭也在集體逃離 AAV 基因治療賽道。
這一進一退之間,CGT 領域的「冰火兩重天」格局,從未如此清晰過。這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祕密?CGT 市場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繁榮下的脆弱
因治療機制獨特、臨牀療效顯著,CGT 領域曾一度掀起熱潮。
在今年 9 月舉辦的 FDA 公衆聽證會上,FDA CBER 治療產品辦公室(OTP)代理主任 VijayKumar 博士表示,在過去十年中,CGT 領域發展迅速,目前FDA 已經批准了 46 個 CGT 產品,並有約 3600 個活躍的 IND。
不過,受生產工藝、成本、支付和市場準入等多重因素影響,CGT 藥物的銷售表現呈現出鮮明的分化特徵,且商業化效率遠不及傳統藥物。
儘管目前全球範圍內已有超過 10 款 CAR-T 療法獲批上市,但誕生的「十億美元分子」卻寥寥無幾。其中,吉利德 Yescarta(阿基侖賽)在 2022 年成為了「重磅炸彈藥物」,但目前銷售增速已明顯放緩,2024 年同比僅增長 4.81%。
另外,強生/傳奇生物的 Carvykti(西達基奧侖賽),今年前三季度實現銷售額達 13.32 億美元,躋身「重磅炸彈藥物」行列;BMS 的 Breyanzi,今年前三季度銷售額則同比增長 100% 至 9.66 億美元,有望成為下一個「十億美元分子」。
然而,現實情況是,大多數 CAR-T 療法商業化表現不佳,基因療法也陷入了一樣的困境。
來源:丁香園 Insight 數據庫
CGT 領域是繁榮的,但也是脆弱的。
這種脆弱性源於 CGT 藥物內在的結構性矛盾。儘管技術突破不斷,但靶點扎堆導致臨牀價值難以區分,多數產品陷入同質化內卷;而動輒百萬級的超高定價,導致支付方(醫保、商保、患者)壓力劇增,最終導致市場空間被壓縮。
以 CAR-T 細胞療法為例。
一方面,全球已獲批上市及在研的 CAR-T 療法靶點過度集中在 CD19 和 BCMA,且適應症主要為血液惡性腫瘤,市場競爭十分激烈。
另一方面,價格高昂是 CAR-T 療法的鮮明標識。例如,Carvykti 在美國定價超過 50 萬美元(約合 356 萬元人民幣);復星醫藥旗下復星凱瑞(曾用名復星凱特)從 Kite Pharma 引進的的阿基侖賽注射液,在美國定價為 37.3 萬美元(約合 265 萬元人民幣)。
在中國市場,目前 CAR-T 細胞治療費用也較高,價格在 100-120 萬元左右。例如,阿基侖賽注射液定價 120 萬元/針,藥明巨諾的瑞基奧侖賽注射液定價 129 萬元/針。
高定價雖能應對極高的研發和生產成本,但嚴重限制了產品的市場可及性與商業回報。例如,瑞基奧侖賽注射液的銷售額一路下滑,2023 年上半年、2024 上半年、2025 年上半年分別為 8774 萬元、8680 萬元、8100 萬元。
上述種種因素導致市場空間始終未能真正打開,使得 CGT 領域形成了「繁榮下的脆弱」的行業特徵。
MNC 集體逃離背後
CGT 賽道的光鮮背後,實則暗藏隱憂。
MNC 巨頭上演了集體大逃離:武田製藥接連宣佈退出 AAV 基因治療、全面停止細胞療法相關業務;諾和諾德宣佈終止所有細胞療法研發項目;渤健(Biogen)、羅氏、強生、輝瑞等紛紛退出 AAV 基因治療賽道。
是什麼讓這個曾經備受追捧的賽道,在短短數年間迅速滑落?
究其原因,是因為光靠「治療機制獨特」已經不能支撐起藥企的鉅額投入。當 MNC 巨頭不再「迷戀技術」,而是用「算賬」的邏輯來權衡利弊得失,就代表整個行業的敘事邏輯被擊碎了。
這一困境的根源,可歸結為「三本賬」的難題:
第一本賬是「經濟賬」:鉅額研發投入+高額生產成本+天價治療費用=極小的盈利概率。換句話說,就是「1+1<2」,揭露了 CGT 賽道「高投入低迴報」的殘酷現實。
由於 CGT 領域尚處於早期,相關技術還不成熟,CGT 藥物的研發成本比傳統藥物更高。在臨牀前階段和臨牀研究階段,CGT 藥物的研發費用達到 17-23 億美元,遠超傳統藥物 12.5-14.8 億美元的研發費用。
另外,由於 CGT 藥物是「一人一藥」的個性化治療特性,難以複製傳統藥物的規模化生產路徑,導致生產成本顯著高於傳統藥物。
高昂的成本必然反映在藥價上。目前已上市的基因療法,價格通常在數百萬美元以上。比如 2024 年 3 月在美國上市的基因療法Lenmeldy,一針價格為 425 萬美元,約合人民幣 3070 萬元,是全球最貴藥物。
第二本賬是「市場賬」:目前 CGT 藥物針對的是患者羣體相對較小的血液腫瘤或罕見病。儘管單價高昂,但狹窄的適應症限制了其市場天花板。再加上,行業在實體瘤治療等領域仍面臨技術瓶頸,進一步制約了市場擴張。
第三本賬是「運營賬」:CGT 作為個性化治療模式,天然難以實現傳統藥物的規模化生產。例如,自體 CAR-T 療法需要為每位患者進行個性化定製,涉及質粒、慢病毒和細胞等多重複雜工藝,不僅導致製備週期長、供應鏈管理難度大,更因產能無法集中釋放而推高單位成本。
綜上可見,「經濟賬」的高投入低迴報、「市場賬」的適應症天花板、「運營賬」的規模化困境,共同構成了 CGT 行業發展的核心掣肘。
「破局」之路
面對這「三本賬」帶來的現實困境,整個 CGT 行業並未坐以待斃,而是從技術、適應症與模式等多個維度尋求「破局」之路。
總體來看,可以歸納為如下:
其一,開發新型通用型 CAR-T 療法(異體來源 CAR-T),解決「成本與可及性」問題,也就是直接利用健康供體 T 細胞改造後輸入患者,實現現貨化和規模化生產。
例如,科濟藥業已有多款通用型 CAR-T 臨牀研究取得積極進展:
CT0596(通用型 BCMA CAR-T 產品)治療原發性漿細胞白血病(pPCL)展現了強勁的腫瘤快速清除能力,兩例患者均達到嚴格意義的完全緩解;CT1190B(通用型 CD19/CD20 CAR-T 產品)治療套細胞淋巴瘤(MCL)初步臨牀數據顯示,2 例患者總體安全性可耐受,分別在輸注後第 14 和 11 天出院,且總體擴增良好,接近自體 CART 的擴增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幾年通用型 CAR-T 領域達成了多筆授權/收併購交易。
近 2-3 年通用型 CAR-T 達成的授權/收併購交易
圖片來源:交銀國際證券研報
其二,拓展新適應症,將 CGT 藥物用於更多人羣。
正如諾華的 Leqvio(inclisiran)成功將 siRNA 療法的應用邊界從罕見病拓展至心血管慢病這一廣闊戰場,徹底改寫了 siRNA 療法技術的命運。CGT 療法也亟需一場「適應症革命」。
今年 5 月,邦耀生物宣佈其利用 CRISPR/Cas9 基因編輯的異體抗 CD19 CAR-T 細胞(TyU19),在復發/難治性系統性紅斑狼瘡中取得顯著效果,成為世界首個異體通用型 CAR-T 細胞治療自身免疫疾病的成功案例,有望開闢自免治療全新範式。
其三,佈局體內 CAR-T 療法,顯著簡化流程並降低成本。
不同於傳統 CAR-T 療法需將患者的免疫 T 細胞提取到體外進行基因編輯或修飾後再回輸,體內細胞療法不需要進行復雜的體外操作,可直接在患者體內改造或重編程特定細胞,在體內直接獲得治療功能。
通過在體內製造 CAR-T 細胞,不僅大大縮短了生產週期,省去了運輸、實驗室改造和擴增等繁瑣步驟,也降低了對昂貴設施和設備的依賴,從而顯著降低生產成本。行業預測顯示,單次治療的成本可能比目前的商業 CAR-T 療法費用(約為 50 萬美元)低一個數量級。
基於這些核心優勢,賽諾菲、艾伯維、安斯泰來、阿斯利康、BMS 等製藥巨頭紛紛佈局體內 CAR-T 療法。
其四,由於 AAV 基因療法存在安全性危機,使得脂質納米顆粒(LNP)、病毒樣顆粒(VLP)等下一代遞送技術,成為了新的佈局方向。
結語
展望未來,CGT 領域突破的關鍵在於技術迭代帶來的可及性革命。
無論是通用型 CAR-T、體內 CAR-T 還是新型遞送技術,其核心目標都是簡化流程、降低成本,將 CGT 療法從「天價定製」的奢侈品,轉變為能夠惠及更廣泛患者羣體的常規治療選擇。
MNC 巨頭的戰略進退,正是行業範式轉變的信號:唯有將前沿技術的價值轉化為可持續的商業價值,企業才能在這場行業洗牌中立於不敗之地。
參考資料:
1. 各公司財報、公告、官微
2.insight 數據庫
3. 中航證券、交銀國際證券研報
封面來源:站酷海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