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財經》記者 凌馨
減重市場競爭進入新階段，但未必是價格戰
編|王小
這個11月，醫藥市場一年都未必能湊齊的各種反轉，全讓三大巨頭在減肥藥上演完了。
11月13日，輝瑞宣佈，以超90億美元的價格收購專注減肥藥研發的Metsera。這意味着諾和諾德「截胡」失敗。Metsera此前已與輝瑞達成初步意向，但在10月30日，諾和諾德突然宣佈高價「截胡」，三方兩度鬧上法庭。
幾番加價後，原本花73億美元就能買到Metsera的輝瑞搶購成功，諾和諾德退出。
11月6日，特朗普宣佈，減肥藥降價至245美元/月，降幅至少達65%。一名參與白宮藥價談判的藥企代表直接暈倒在現場。
神奇的是，一通連續劇演完，三家股價都漲了。
2025年，禮來和諾和諾德是全球減肥藥GLP-1最大的贏家。這次漲得最多的是禮來，已經連續數日創下歷史新高，市值直逼萬億美元。諾和諾德與輝瑞有約5%—9%的上漲。
當一些中國投資者設想GLP-1在2026年進入低價競爭時代時，美國市場降價的消息，卻沒有影響到投資者對減肥藥的熱情。這其中到底有怎樣的變數？
美國集採的影響
白宮的砍價能力，一點不遜於中國藥品集採。
按特朗普放出的話，降價後，GLP-1類減肥針的月均費用為350美元（約2500元），並逐步降至245美元（約1750元），即將在美國上市的口服版則可能降至149美元（約1060元）。
一位美國政府官員在11月6日的簡報會上稱，目前美國患者使用此類藥物的月均花費，普遍高於1000美元，甚至更高，推算降價幅度超過65%—75%。
在中國，電商平臺顯示，禮來的GLP-1藥物替爾泊肽的價格區間是1200元—3000元，比美國降價後略貴。諾和諾德的GLP-1藥物司美格魯肽注射液的月均藥費為750元—1750元，與其在兩年後在美售價大致持平。
在自營藥房渠道，禮來宣佈，替爾泊肽預期最高劑量單價為449美元，即每月藥費3200元左右，與中國售價相當。
這源於特朗普一直對藥企要求的「最惠國待遇」，即美國藥品價格與國外最低價格掛鉤。2025年1月他再次就任美國總統後，一直力推此事。禮來與諾和諾德之前，跨國藥企輝瑞、阿斯利康等已與其達成協議，以藥品降價換取關稅豁免。
伴隨協議達成，禮來和諾和諾德都發表官方聲明提到，將獲得為期三年的關稅豁免。同時稱，降價將提高GLP-1減肥藥的可及性。
禮來相關人士在回覆《財經》時稱，通過此次協議，政府與商業市場的覆蓋與可及性將顯著提升；新的價格與更廣的覆蓋將使更多肥胖患者比現行市場條件下更早獲得治療。
目前美國有1億成年人患有肥胖，符合條件者用藥比例不足5%。
「所有美國人，即使未參與醫療補助計劃或聯邦醫療保險，都能以同等價格購買GLP-1類藥物。」美國衛生與公衆服務部部長肯尼迪在前述簡報會上說。因為，TrumpRx即將上線，在這個平臺上同樣能以最低價買到GLP-1減肥藥。
如果算上保險計劃報銷的部分，被納入美國聯邦醫療保險的人，可能每月只需自付50美元（約356元）就能用上GLP-1減肥藥。這是美國最大的醫療保險之一，覆蓋約6600萬人，主要是65歲以上人羣。有美國官員稱，其中約10%的投保人有資格獲得GLP-1藥物報銷，即660萬人。
有國際投資機構分析師測算，目前在美國處方量最大的減肥藥替爾泊肽，用戶數約270萬人。口服藥方面，如果藥價真能調至149美元/月，僅禮來就有可能新增1500萬潛在用戶。
這是減肥藥被降價後，生產商的股價不降反升的一個重要原因。
禮來的股價至11月13日已突破1000美元/股大關，至14日收盤市值達9693億美元。從2024年中一路下跌至今的諾和諾德，一度出現約5%的股價回升。儘管該公司在聲明中表示，價格下調，可能導致公司2026年全球銷售額受到直接負面影響，降幅為個位數。
「很難說特朗普‘集採’對兩家公司的影響，它肯定不會像中國的集採那樣被迅速、全面執行。」一位國際投資機構醫藥分析師認為，跨國巨頭在美國醫學界和政治界的影響力，非中國藥企可比，未來低價GLP-1藥物將獲得怎樣的處方量、能否保障供應，都還是未知數。
巨頭豪賭的風向標
目前已上市的GLP-1藥物，沒有一款是「完美」的。
一位業內人士分析，如果有新的、副作用更小、用藥更便利的藥物出現，就有可能迭代已經明確要降價的藥物。
禮來對《財經》透露，其未來三年不僅可獲關稅豁免，「且不再受未來限價指定約束」。這意味着，此次未被納入降價協議的其他藥物，仍可維持較高售價。
同樣，這也是諾和諾德一邊和美國政府掰扯降藥價，一邊仍和輝瑞競價想買入生物藥公司Metsera的原因。因為，「老藥‘集採’了，新藥就變得更重要了。」上述業內人士對《財經》說。
禮來表示，至2030年，將投入超500億美元用於研發，加速下一代藥物面世。
諾和諾德則在不停買買買，引進了多機制GLP-1、口服、超長效等各類在研產品。諾和諾德在回覆《財經》採訪時稱，「肥胖症治療領域是我們的核心戰略領域，我們為推進研發管線持續投入。」
諾和諾德的目標是是建立一套差異化的「超越減重」的治療方案組合，能夠顯著改善患者的整體代謝健康、心血管健康和身體功能，而不僅僅是減輕體重。
這次諾和諾德試圖「截胡」的Metsera，最受關注的是新一代GLP-1產品MET-097i，因為作用機制不同於傳統GLP-1藥物，被認為可能擁有更高減重效率和更小的副作用。禮來和羅氏也有同類產品在研。
「還是要相信諾和諾德在內分泌領域的判斷力。」前述國際投資機構醫藥分析師告訴《財經》，慢病是具有明確消費屬性的市場，它的臨牀能力、新品迭代和市場推廣都非常重要。這也是諾和諾德在胰島素領域始終佔據龍頭位置的原因。
諾和諾德在輝瑞已經與Metsera達成初步意向的前提下，提價23%「截胡」，說明這家減肥藥龍頭認為，月度給藥和新一代口服藥，可能會成為下一步勝負手之一。
口服，是GLP-1多年來的研發方向。比注射方便，沒有針頭、不會出血、無須冷藏，方便攜帶。一位投資機構醫藥負責人告訴《財經》，「這些優點能大幅提高患者依從性，從而帶動療效和銷量的提升。」
諾和諾德已有口服版司美格魯肽上市，用於II型糖尿病治療，在美國已遞交用於減重的上市申請。但它用起來沒那麼方便，不但要空腹、整片吞服，服藥前半小時，還不能喫東西、喝水或喫其他藥，否則會因為相互作用降低吸收。
禮來稱，預期2026年上市GLP-1口服小分子Orforglipron，可以在全天任何時間服用，降糖和減重效果也優於口服版司美格魯肽。
輝瑞在口服減肥藥的開發上屢戰屢敗。2023年以來，先後宣佈停止對三款口服減肥藥的開發，原因包括安全性，以及「I期試驗數據和GLP-1的市場格局」。
這家公司還沒有一款成熟減重藥物在握，選擇加碼再戰。
11月13日，輝瑞公告已完成對Metsera的收購，最終的交易總價是92億美元。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Albert Bourla表示，「通過收購Metsera，我們把資源集中投向最具影響力且增長最快的治療領域之一。」
據稱，Metsera手中的MET-097i，就擁有每月注射一次的潛力。目前在售的GLP-1藥物都要每天或每週注射。Metsera還有一款胰澱素（amylin）類似物，也被認為擁有月度給藥潛力，目前作為單藥及與MET-097i聯合用藥進行I期評估。
「月度給藥是另一個需要密切關注的方向。」前述國際機構醫藥分析師指出，這纔是Metsera最受關注的在研產品，研發進度也更快。
實際上，司美格魯肽帶動減肥藥市場大幅增長，就是因為它把GLP-1注射劑的用藥週期，從每天一次拉長到每週一次，大大提高了用藥意願。
「降脂針」PCSK9抑制劑的案例也證實，更長的給藥週期，能讓銷售額飆升。
同樣是PCSK9抑制劑，依洛尤單抗2024年銷售額22.22億美元，遠高於第二名阿利西尤的12.5億美元，儘管阿利西尤更早上市。兩者最大的差異就是，對病情穩定者，依洛尤每月給藥一次，阿利西尤則是雙週給藥。
「給患者一個‘休藥期’，讓他不需要每天或每週喫藥打針，會有很好的市場潛力。」一位跨國藥企高管對《財經》分析，在慢病化的市場，患者的「體感」也是非常重要的影響因素。
諾和諾德曾自行探索GLP-1雙受體激動劑的月度給藥，但在I期臨牀試驗後終止了該項目。目前安進正在進行月度給藥的研究，於2025年3月進入III期臨牀。
目前，全球還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成功推動月度給藥減重藥物上市。
責任編輯：江鈺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