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霞光社 李小天
從中國走出的短劇,憑其高效敘事與普適性共鳴,正成為拯救好萊塢票房與影響力的 「續命密鑰」。
隨着中國短劇出海熱潮席捲全球,近期,好萊塢也掀起了如火如荼的短劇創業浪潮。對深陷罷工困境和經營壓力的好萊塢而言,製作成本更低、週期更短、收入可觀的短劇,無疑是恰逢其時的一劑回魂針。
就在啱啱過去的十月份,曾擔任米拉麥克斯影業(Miramax)首席執行官的比爾·布洛克(Bill Block),推出了微短劇平臺 GammaTime,這一平臺獲得了來自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等明星投資人在內的1,400萬美元種子資金。
據悉, GammaTime 將聚焦於 「高品質罪案短劇」,在內容題材上與中國出海平臺 DramaBox 和 ReelShort 各具特色。
無獨有偶。
另一來自好萊塢的高管——曾在迪士尼和派拉蒙任職的賈娜·維諾格雷德(Jana Winograde),也將目光投向短劇賽道。
2025 年 8 月,美國首家高端短劇工作室與 AI 原生平臺 MicroCo 問世,賈娜·維諾格雷德擔任 CEO。MicroCo 從誕生便自帶 「好萊塢豪門基因」,核心成員均來自迪士尼、華納兄弟、Showtime 等頂級影視公司,力圖在當今短劇市場另闢蹊徑。
MicroCo首席內容官Susan Rovner說:「傳統好萊塢已經徹底地遠離了粉絲們喜愛的類型和敘事方式,我認為短劇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真正深入挖掘了與好萊塢漸行漸遠的粉絲羣體目前的觀影需求。」
同樣在 10 月,福斯娛樂對烏克蘭短劇公司 Holywater 進行股份收購,負責將福斯的 「創意專長」 融入豎屏短劇創作,計劃為 Holywater 旗下短劇平臺 My Drama 製作超 200 部豎屏短劇,目標覆蓋北美與歐洲市場。
面對這一內容變革,流媒體巨頭 Netflix 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在2024年,Netflix 推出獨立短劇專區 「Shortz」 與 「Netflix Shorts」。前者以中國改編短劇為主,後者則以自有 IP 短劇開發為主,雙管齊下、兼容幷蓄。
在炙手可熱的短劇熱潮中,以好萊塢娛樂巨頭為代表的「製片廠」與以 Netflix 為代表的「流媒體」,開啓了新一輪的競逐。
而他們共同的對手,則是中國短劇平臺。

好萊塢巨頭紛紛下場做短劇,並非一時興起,而是應時而生、順勢而為。
2020 年 3 月 17 日,《世界是平的》一書作者、著名經濟學家托馬斯・弗裏德曼在《紐約時報》發表題為《Our New Historical Divide: B.C. and A.C. — the World Before Corona and the World After》的文章,將世界歷史劃分為 「新冠之前(Before Corona)」 和 「新冠之後(After Corona)」 兩個階段。
疫情,重塑了人類的生活方式、組織形式與價值理念。娛樂行業,也不例外。
在2019年,「前疫情時代」的最後一年,漫威力作《復仇者聯盟 4:終局之戰》上映,首周便打破多項票房紀錄,全球首映票房(12億美元)和北美首映票房(3.571億美元)均創下影史新高,最終狂攬28億美元。《復仇者聯盟 4》的空前盛況,也讓那一年的美國本土電影票房創下114 億美元的歷史紀錄。

《復仇者聯盟 4》電影海報
彼時,美國論壇平臺 Reddit 上,一位看過這部影片的觀衆留言道:
「我認為這部電影的宣傳熱度不可能被超越了。這部電影的成功歸功於很多因素。《復仇者聯盟3:無限戰爭》的懸念,福克斯收購案几乎同時完成,引發了各種關於 X 戰警和神奇四俠的傳聞(笑)。《驚奇隊長》的上映也為該系列電影奠定了基礎。一切都完美契合,打造了近年來最令人愉悅的觀影體驗之一。可惜的是,我們可能在未來幾年甚至永遠都看不到類似的電影了。」
一語成讖。
《復仇者聯盟 4:終局之戰》的萬人空巷,使其成為疫情前最後一部激起全球同頻共振的文化產品;也成為全球電影行業震盪下行前的迴光返照。
也正是在2019年,第四季度,好萊塢巨頭華特迪士尼推出流媒體平臺 Disney +; 蘋果推出的流媒體訂閱服務Apple TV + ;全球流媒體龍頭 Netflix 股票飆升,超越迪士尼,一躍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娛樂公司。
這是一次里程碑意義的超越,標誌着北美娛樂產業結構的重新洗牌。當 Netflix 等輕資產平臺藉助算法賦能與全球分發網絡在全球市場迅速擴張時,迪士尼、華納兄弟等誕生於工業時代的傳統娛樂巨頭,已在數字時代日薄西山。
而接踵而來的疫情,如同催化劑,加速了媒介變革時代裏,好萊塢傳統製片廠體系的分崩離析。當閉門不出、彼此隔絕成為日常,北美院線市場也陷入「至暗時刻」。
一方面,2023 年,好萊塢編劇工會與演員工會「雙罷工」 持續 6 個月,導致製作全面停滯 ——2023 年北美上映影片數量從 2019 年的 835 部降至 124 部,2024 年進一步縮減至約 100 部。
產業鏈的斷裂還引發人才流失:大量編劇、導演轉向流媒體或海外市場,好萊塢本土創意生態出現斷層,中小成本原創項目幾乎消失。
另一方面,以華納兄弟探索、派拉蒙為代表的好萊塢娛樂巨頭,深陷市值暴跌、亟待出售的資本黃昏。
而扶搖直上的 Netflix ,此時已處於斷層式領先的碾壓地位。截至 2025 年,Netflix 市值,已超越迪士尼、華納兄弟探索、康卡斯特、派拉蒙等傳統娛樂巨頭市值的總和。
但如今,改寫全球娛樂行業格局的新變量再次浮出地表——短劇,以勢如破竹之勢,分割着原本屬於 Netflix 等流媒體平臺的用戶—— 從2019年到2025年,Netflix 用戶日均使用時長從 80 分鐘降至 65 分鐘,部分用戶被短劇所吸納。
顯然,相較於以 Netflix 為代表的長視頻平臺,短劇更為輕量高效,滿足碎片化時間的觀影需求;而對伴隨着短視頻成長起來的Z世代而言,短劇,就是「TikTok 時代的肥皂劇」。
研究公司 Media Partners Asia預測,到2030年,全球微短劇年收入將超過250億美元。這一數字接近 Netflix 年收入的十倍。
從工業時代到數字時代再到AI時代,新的內容形態,已然方興未艾。

好萊塢短劇拍攝現場

事實上,不僅是好萊塢,全球影視工業強國,如今皆紛紛押注短劇賽道。
擁有寶萊塢的印度,便是其中之一。在如火如荼的短劇時代裏,印度也開始着手佈局自己的短劇平臺。
2024 年 12 月,印度頭部數字音頻平臺 Kuku FM 推出 Kuku TV 短劇服務,正式跨界短劇領域,目前已製作了數百小時的動作、寶萊塢、神話和科幻等類型內容,提供印地語、泰盧固語、卡納達語和孟加拉語版本。
不要小看 Kuku FM 這家公司。它由三位印度理工學院焦特布爾分校校友于2018年創立,總部位於有「印度硅谷」之稱的班加羅爾,對標中國的喜馬拉雅,通過第三方內容創作者獲取內容,目前約有1萬名創作者參與,在印度已有數千萬付費用戶。
要知道,2025年1-10月的全球網文應用下載量排行榜上,位居榜首的居然不是一家中國公司,而正是印度的 Kuku FM,以0.53億次的下載量遙遙領先。

背靠大樹好乘涼。藉助 Kuku FM的用戶洞察、創作者網絡和發行基礎, Kuku TV 在印度的增長也堪稱一騎絕塵。僅僅四個月,它就成為印度App Store的第一應用,躋身全球前五的安卓應用之列,並且自發布以來連續30天保持印度下載量top1。
值得注意的是, 中國的易漾光橙公司已與 Kuku TV 簽約,成為其穩定的短劇內容供應方。對此,易漾光橙總經理楊柳坦言,目前,翻譯劇在印度短劇市場的表現優於本土劇,其中中文翻譯劇數據最佳。核心原因在於,中國短劇製作精良、節奏緊湊、鉤子設計成熟;男頻題材豐富,契合印度男性主導的付費市場;且印度觀衆受早年港片影響,對古裝、修仙等題材接受度高,文化適配性強。
成立不到一年時間,Kuku TV 的內容消費規模已超過核心的 Kuku FM 音頻業務。正如創始人Lal Chand Bisu所言,「就消費量而言,Kuku TV 比 Kuku FM 更大,佔總使用量的60%以上。」
而擁有超14億人口的印度市場本身,也是一片亟待探索的短劇藍海。數據預測,到2030年印度短劇內容市場預計將增長到50億至100億美元。
如今,以 ReelShort、GoodShort 為代表的中國短劇平臺,與烏克蘭的My Drama和總部位於法國的StoryTV平臺,正爭相競逐印度市場;而印度本土平臺的橫空出世,已然改寫原有的競爭格局——今年7月,在本土平臺 Kuku TV 、Quick TV、Pocket TV 和 StoryTV 的帶動下,印度首次登頂全球短劇應用下載量榜首,以 2107 萬次下載大幅領先第二名印尼和第三名巴西。
印度的野心不止於此。擁有成熟影視製造業基礎的印度,還致力於把自己打造為新的短劇製作中心,試圖在本國再造一個「橫店」。
「現在已經有不少短劇製作方,會專門把導演和核心演員飛到土耳其這類國家拍,核心原因就是成本比在美國低太多,」 VertIGo 創始人 Dana Protsyshak 談到。「印度完全能接棒成為下一個土耳其 —— 在印度拍短劇,成本至少是美國的七分之一。要知道,美國拍一部微短劇平均得花 15 萬美元,而在印度,大概 2 萬美元就能搞定。」
不僅是印度的 Kuku TV,烏克蘭科技媒體公司Holywater所打造的 AI 短劇平臺My Drama ,同樣不容小覷。

縱觀20251-10月短劇應用收入榜TOP10,前九名皆被中國應用所佔據,而略顯突兀的第十名,就是來自烏克蘭Holywater 的 My Drama。同樣依託於母公司旗下的網文應用平臺 My Passion,My Drama 有豐富的IP資源和受衆可供延展開發。目前,My Drama 正在引入能夠與觀衆互動的AI角色,打造沉浸式敘事體驗。
就在啱啱過去的10月,My Drama 被好萊塢巨頭福斯娛樂納入麾下,成為好萊塢佈局短劇爭奪戰中的一柄利刃。
而憑藉韓流文化佔據全球流行元素高地的韓國,在短劇時代亦不甘落於人後。
在打造本土短劇平臺的同時,韓國影視公司 SpoonLabs 於2024年7月推出了短劇平臺 Vigloo,提供來自韓國、日本和美國的短篇愛情、懸疑、驚悚和喜劇,其中,美國市場及其他全球地區貢獻了公司50%的收入。
韓國短劇,同樣將掘金的航向,瞄準北美這片富庶的膏腴之地。
除此之外,日本、德國、印尼、菲律賓、墨西哥、巴西等國家,皆推出本土平臺,製作深受本地用戶喜愛的本土短劇。
全球短劇市場,正逐漸邁入羣雄逐鹿的戰國時代。

面對日趨擁擠的短劇賽道,中國平臺該如何見招拆招呢?
對此,上海招鯉科技的董事長張天佳向霞光社分析道,就目前短劇出海排行榜來看,中國應用依然是毋庸置疑的領跑者,也是這個行業的開創者。
「中國實際上圍繞短劇行業搭建了一整套完整嚴密的內容供應鏈,從編劇、導演、剪輯再到服化道外景場地,這套內容供應鏈可以幫助中國平臺在全球走得更快,拍攝更新速度更敏捷。但不能忽視的是,本土人肯定更懂本土的故事文化、敘事場景,因此能夠在本土生長出更紮實的劇集。如果我們只是靠譯製劇去和海外本土劇正面博弈,應該也沒有太多紅利。」
窗口期依然還在。目前,海外短劇市場還遠未到達競爭白熱化的紅海階段。對標國內市場,短劇滲透率已經高達70%;全球來看,滲透率僅在5%-10%之間,從用戶規模滲透率來講,還有很高的增長空間。在全球市場快速開疆拓土的同時,如何在走得更快的基礎上走得更久更遠,無疑是中國短劇平臺下一個階段需要面對的問題。
「從文化輸出的角度來看,鋪貨模式肯定是無法佔領用戶心智的,只有精品模式纔可以。這對中國短劇平臺來說,當然是個挑戰,但同時也是機遇。」張天佳說。
而從劇作品質上來講,中國短劇從題材豐富度、劇本精良度、懸念設定的巧妙性等各個維度,依然遙遙領先於海外短劇。好萊塢巨頭目前試圖打造的 「高品質罪案短劇」,或許會成為一個變量,但依然需要市場口碑的真實檢驗。
回望過去,千禧年初,當好萊塢風靡全球之際,好萊塢敘事風格與創作綱領幾乎被所有影視從業者奉為圭臬,好萊塢編劇布萊克·斯奈德的一本《救貓咪》,幾乎成為所有職業編劇亦步亦趨的指南工具書。
再到十年前,韓劇韓影開始大行其道。2019年,一部《寄生蟲》先後斬獲戛納與奧斯卡;《魷魚遊戲》藉助奈飛席捲全球。北京電影學院也開始舉辦論壇、出版專著,來研究韓國電影的發展脈絡與敘事精髓,試圖尋找東亞文化與普世共鳴間的微妙平衡。連那個年代北影畢業生們的代表作,都有一股濃郁的韓影風。

2018年中國電影《我不是藥神》海報(左) 2013年韓國電影《辯護人》海報(右)
而如今,中國短劇成為短視頻時代最蔚為大觀的內容載體。在短劇賽道,中國,成為了全球從業者的參照系與標杆。
這背後,源於中國移動互聯網產業的蓬勃創造力,源於中國影視工業齊全配套與完備體系,也源於中國文化IP的雅俗共賞、兼容幷蓄。
中國短劇的出海征途究竟能走多遠?我們一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