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克正從獨立用戶心智和商業閉環的產品，降格為一個功能性流量入口。若千問成功，功勞是千問的；若千問失敗，夸克亦將隨之殉葬。

作者|張先森

編輯|劉珊珊

2025年深秋，夸克在阿里的戰略棋盤上悄然移位。這個一度被視為「AI旗艦」的應用，如今面臨身份與出路的雙重迷思。

八個月前，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夸克CEO吳嘉還站在聚光燈下，意氣風發地宣佈夸克升級為「AI超級框」。那一刻，夸克被視為阿里迎戰字節豆包、騰訊元寶的「獨苗」，承載着阿里在AI時代的入口夢想。

短短數月間，風雲突變。當吳嘉率千問項目組封閉攻堅時，夸克接到了「全力支持千問」的指令，包括為其導流、共享數據，甚至將最新研發的AI能力優先提供給千問使用。從旗艦到陪襯，夸克團隊滋味或許也有苦澀。

夸克的定位，也變得前所未有的微妙與尷尬。

01

殘酷現實：

夸克仍只是工具

長期以來，夸克在阿里內部一度處於「邊緣地位」，瀏覽器、網盤、搜索框、辦公學習，看上去做了很多，但存在感都不強。

直到AI浪潮來臨，夸克被阿里當成對抗字節豆包、騰訊元寶的「排頭兵」，地位纔有了躍升。

數據也支持夸克的地位變化。七麥數據顯示，自2023年被列為四大戰略級創新業務以來，夸克用戶規模每年翻倍增長。截至2024年底，夸克累計下載量突破3.7億，00後用戶佔比超過50%，連續數月位居應用商店AI類排行榜榜首。2025年，夸克總月活已接近1.5億，在全球AI應用排行榜上與豆包形成緊追之勢。

今年3月，夸克將品牌口號升級為「2億人的AI全能助手」，並全面接入通義千問2.5，使AI生成答案佔比提升至42%。6月，夸克推出高考大模型，高峯期單日解題達1.8億次，帶動月活躍用戶淨增1800萬。9月，「AI超級框」內測上線，整合PPT生成、簡歷製作、健康問答等12項工具，日均調用量環比增長220%。

「全新夸克將徹底告別傳統搜索框的理念，」走馬上任的吳嘉充滿自信，「我們要讓AI超級框無限接近個人超級全能助手。」

然而，表面的繁榮掩蓋不住深層的危機。

在阿里內部，一場關於AI戰略路線的激烈爭論正在上演。高層逐漸意識到，夸克這種基於搜索框升級的改良路線，可能永遠無法與字節豆包、DeepSeek等原生AI應用抗衡。

據《晚點》數據，夸克今年的DAU穩定在5000萬量級，但其AI功能使用率不足兩成，近八成時長仍牢牢鎖在網盤、掃描等工具上。這清晰表明，用戶對夸克的認知仍停留在「好用的工具」。

QuestMobile數據顯示，今年9月，中國月活躍用戶排名前三的AI應用中，豆包、DeepSeek、騰訊元寶分列前三，MAU分別為1.72億、1.45億、3286萬。夸克雖未單獨列出，但阿里系產品中表現最佳的也遠未進入第一梯隊。

吳嘉曾樂觀預計，2025年或2026年上半年將出現DAU過億的超級AI應用，「我們要努力成為第一家」。但現實是，夸克的工具屬性過強，用戶心智被牢牢錨定在搜索與網盤，而非AI創新。付費模式更是根因：用戶核心是為存儲付費，AI功能只是底層邏輯錯位下的尷尬陪襯。

阿里最終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搜索框的基因決定了夸克只能是工具，而無法成為入口。在AI時代，用戶要的是能聊天的夥伴，而不是更聰明的搜索框。

02

身份迷思：

支持者還是深耕者？

如今，阿里已明確夸克的定位就是AI搜索和AI瀏覽器。千問團隊也提到，千問這樣的Chatbot和夸克的超級框其實不完全矛盾，「打個比方，肯定不是說Google做了Gemini，Google search就不重要了。」

只是這同時意味着夸克需要回到自身熟悉的「工具屬性」，它很難再「ALL in One」了，而是隻做該做的事，也只能做該做的事。

11月18日更新中，夸克上線了千問助手，稱使用了阿里Qwen最強大模型，「模型更領先，回答更聰明」。這跟上個月夸克官宣上線AI對話助手時幾乎沒什麼區別，最大的區別也只是這次更強調AI對話入口是「千問」了。

換句話說，阿里如今面向C端的AI敘事下，夸克依然重要，但在戰略優先級上，要給千問讓路。

過去兩年裏通義App和夸克面臨的也是類似的局面，只不過阿里階段性把重心放在了夸克身上。變成「千問」之前，通義甚至一直都沒用上阿里性能最強的大模型。

對夸克團隊而言，這種轉變意味着價值的空心化風險。夸克正從一個有獨立用戶心智和商業閉環的產品，降格為一個功能性的流量入口。其命運或與「來往」等昔日失敗產品殊途同歸。若千問成功，功勞是千問的；若千問失敗，夸克亦將隨之殉葬。

更深層次困境在於，夸克必須回答一個根本性問題：在「支持千問」的大戰略下，它究竟該選擇哪條道路？

一方面，作為軟件，所謂的AI瀏覽器，到底是做千問的生態支持者，還是立足夸克本身的垂直深耕者？如果選擇前者，夸克將徹底淪為千問的附庸，其獨立價值將不斷被稀釋。如果選擇後者，夸克需要在搜索和瀏覽器這兩個日趨飽和的賽道上，找到AI賦能的真正突破口。

另一方面，在硬件領域，啱啱發佈的AI眼鏡S1同樣面臨身份迷思。這款以「夸克」命名的產品，其最核心的賣點卻是「深度集成千問AI助手」。它究竟是夸克技術的載體，還是千問服務的穿戴式終端？如果是後者，夸克品牌在其中的價值何在？

從功能設計來看，這款眼鏡完全圍繞着阿里生態打造：高德導航浮於眼前、支付寶「看一下支付」、淘寶實時比價、飛豬行程提醒。所有這些功能都指向同一個目標：讓用戶在不掏出手機的情況下，始終停留在阿里構建的服務閉環內。

與定價親民的競品相比，阿里對夸克眼鏡的定價策略（1899元至3799元），只能說「很大膽」。畢竟Meta Ray-Ban僅售約2700元，小米AI眼鏡更是下探至1999元。這或許是巨頭們對硬件價值的不同定義：AI眼鏡的真正戰場不在硬件利潤，而在於它能否成為下一代流量入口與數據觸點。

價格只是一場賭注的開端，夸克真正的考驗在於：當用戶戴上這副眼鏡時，看到的究竟是阿里生態的全景閉環，還是僅僅又一個捆綁服務的硬件入口？

03

生態困局：

內部競合的雙刃劍

阿里內部入口衝突，比與外部競品的競爭更激烈，也更現實。

從用戶體量來看，夸克毫無疑問是大哥。無論是不是把它算作真正的AI產品，它都已經坐擁了億級用戶，有更成熟的產品形態，也有更清晰的使用場景。問題不在於夸克做得差，而在於它不夠純粹。對阿里來說，它太工具化、功能也太混雜，太難承載集團級的敘事。

但用戶不看敘事，只看是否好用。千問想要真正和夸克融合，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必須在用戶體驗上對豆包、DeepSeek產生壓倒性優勢。問題在於，在AI Chatbot這個類型其實已經發展相對成熟情況下，千問實際上處在一種持續補課的狀態。

而現在的夸克搜索旁邊，「千問」二字赫然在目，夸克反而成了為千問引流的「工具人」。

靈光則是「表弟」。它來自螞蟻體系，定位是全模態的小應用生成器，天然與支付寶的小程序生態結合。這意味着靈光在服務編排和任務處理上，反而比千問更貼近現實生活場景。

阿里集團現在把千問放在更高的位置，但普通人是否會自然形成「搜索用夸克、聊天用千問、做事用靈光」的使用方式？

這是因為，阿里期待千問成為統一入口，但用戶習慣難以靠行政指令扭轉。一個很可能出現的場景是：用戶繼續用夸克搜索資料、管理網盤，用千問進行開放對話，用靈光處理支付寶小程序內的具體事務。

如果出現這種使用場景分裂，千問所謂的「入口地位」在邏輯上就站不住腳，也恰恰消解了「統一入口的」戰略初衷。

千問團隊向媒體提到，「我們必須承認，中國互聯網實際是封閉的，大家都把自己的資產當做最強的競爭門檻。這對於每一家互聯網大公司都是一個普遍問題。」這也是為什麼，千問現在急着要加強與內部各業務的合作、協同深度。

客觀上，購物、支付、辦公、出行、搜索，在阿里生態體系內，千問最不缺的就是落地場景，但這些落地場景大多都偏工具屬性，用戶「用完即走」的特徵相較更加明顯。

04

價值重構：

夸克可能的出路

商業競爭本質是資源消耗，而阿里正陷入一場多線作戰的消耗困局。在這一背景下，夸克的處境折射出巨頭在戰略轉型期的典型困境：既要守住既有陣地，又需為新生力量輸血。

阿里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夸克、千問與螞蟻旗下的靈光，構成了三條並行的AI to C戰線。千問被扶正為「集團級入口」後，資源虹吸效應立竿見影。

千問項目啓動時，上百名工程師被抽調組建專項團隊，其中不少來自誇克所在的智能信息事業羣。這種調配的直接後果是：夸克的產品迭代能否保持原有節奏？團隊士氣會否受挫？

更現實的是外部競爭並未停歇。在QQ瀏覽器狂飆突進、百度完成十年來最大改版的競爭環境下，夸克若因內部資源傾斜而放緩步伐，其市場地位可能被動搖。

面對內外部雙重壓力，夸克必須重新定義自身價值。

當前最現實的路徑，或許不是與千問爭奪「入口」名分，而是在垂直場景中建立不可替代性。

傳統搜索正在被AI重塑。夸克的優勢在於多年的搜索技術積累和億級用戶的行為數據。與其泛泛地做「AI超級框」，不如在特定領域做深做透：專業文獻檢索、學術資料梳理、法律條文解析、醫療信息覈對……

在這些需要準確性、追溯性和系統性的場景中，基於搜索基因的AI工具仍有廣闊空間。夸克可強化「AI工作臺」屬性，將文檔處理、數據整理、內容創作等工具深度整合，形成連貫的工作流，這是純聊天機器人難以提供的。

夸克AI眼鏡代表了另一種可能：在移動場景中捕捉剛需。通勤導航、實時翻譯、會議紀要、跨境購物時的貨幣換算……這些碎片化但高頻的場景，恰恰是手機交互不便之處。

眼鏡若能在這類場景中提供無縫體驗，就可能形成差異化優勢。關鍵在於，夸克需明確硬件的主打場景，而非做成大而全的生態入口。

阿里的多線作戰短期內不會改變。電商腹地受抖音、拼多多衝擊，本地生活需持續對抗美團，AI領域又面臨字節、騰訊的激烈競爭。

在此背景下，夸克要做的不是等待資源分配，而是證明自己的不可替代性。這需要一種務實的生存智慧：在支持集團戰略的同時，守住自己的價值錨點。

夸克的十字路口，本質是工具價值與入口野心的抉擇。在AI時代，並非所有產品都要成為入口。一個能被用戶主動打開、高效解決問題、並願意持續使用的工具，同樣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這條路或許不夠性感，但不得不走下去。對於夸克而言，真正的成功不是成為另一個千問，而是在阿里龐大的AI生態中，找到那個唯有自己能勝任的位置。

夸克的迷思，最終只有在用戶的選擇中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