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立場
年初DeepSeek的橫空出世,宛如一條闖入的鯰魚,攪動了原本被認為座次已定的中國AI水域。
這種震動傳導至杭州西溪路上的螞蟻集團時,化作了一種複雜的混合情緒,既有興奮與緊迫,也不乏些許「姍姍來遲」的尷尬。作為掌握着十億級用戶的金融科技巨頭,螞蟻在首輪大模型的競速中,確實顯得像是個「後進生」。
11月24日,螞蟻交出了第一份答卷,獨立AI原生應用「靈光」上線僅6天,下載量便突破200萬。作為一個參照,Sora 2達成百萬量級耗時5天。這無疑是一個超預期的開局,何徵宇在與媒體溝通時,甚至引用了馬雲的內部視角:原定的KPI「太低了」,靈光需要「衝一下」。這既是壓力,也是一種戰略上的急迫。
在此之前,App Store的免費榜更像是一份字節跳動的「領地名單」。資料顯示,截至11月17日,排行榜前五被豆包、紅果短劇、抖音商城等字節系產品牢牢佔據。
「靈光」的入局為長期由字節跳動系產品領跑的App Store免費榜注入了新的競爭變量,同時也暗示了市場對AI的期待正在從單純的「聊天」向「辦事」遷移,用戶對實用性工具已經表現出了明顯的飢渴。
與豆包、Kimi側重於長文本生成或情感陪伴的路線迥異,靈光的產品邏輯多少還是透着一股「工程師」式的理性。它在主流的閒聊模式面前,選擇押注於「閃應用」:通過自然語言直接生成可交互界面。
這無疑是觀察螞蟻集團戰略轉型的一個關鍵錨點,畢竟在覈心金融業務步入平緩期、AI成為科技巨頭必爭之地的當下,靈光承載的,是這家巨頭對於用戶留存的焦慮與渴望。
長期以來,支付寶都是螞蟻集團的立身之本與流量基石,但衡量互聯網企業價值的從來不止是MAU,支付寶用戶目標過於明確,付款、查賬、走人。這種「用完即走」的高效,在爭奪用戶時長的互聯網下半場,反而成了難以沉澱內容的結構性軟肋。
因此,百萬級的下載量僅僅是一張入場券。靈光真正試圖解答的命題,不僅關乎技術落地,更關乎螞蟻能否在支付寶堅固的城牆之外,開闢出一片真正屬於自己的C端流量生態。
01、不做陪聊,避開豆包們的射程
2025年的AI應用賽道,早已是一片紅海。
QuestMobile數據顯示,三季度接近60%的原生App陷入負增長,對於新入局者或中小應用而言,獨立打造一款成功的原生App的窗口正在收窄,AI原生APP規模TOP榜前三的席位被豆包、DeepSeek、元寶牢牢佔據。而文小言,Kimi,也已在用戶心智中卡住了身位。
相比之下,螞蟻無疑像是個「趕了個晚集」的角色。儘管其混合專家(MoE)模型「百靈」的起步時間與DeepSeek相差無幾,但在應用落地的最後一公里上,螞蟻卻慢了一拍。
DeepSeek的意外爆火,加劇了螞蟻內部的焦慮,也加速了其資源的集結與戰略取捨。面對這場存量廝殺,螞蟻的「靈光」十分審慎地校準了自己的座標,它刻意躲在了豆包,乃至這一批以「通用聊天助手」為主打的競爭對手的有效射程之外。
今年3月,何徵宇掛帥,一支200多人的獨立AGI團隊「Inclusion AI」迅速集結。他們的戰略座標非常清晰,避開「Kill Time」娛樂與泛閒聊賽道,All in「Save Time」的效率工具。
11月18日,「靈光」App正式發佈。這款產品的核心邏輯不再是簡單的對話,而是執行。從產品負責人蔡偉提出的「一句話生成響應並立即運行」,不難看出,螞蟻本質上還是在押注Agent的未來。
作為後來者,靈光自誕生之初就試圖打破常規,將GUI(圖形用戶界面)與LUI(語言用戶界面)深度融合,用「多模態 + Coding能力」重新定義 AI助手。正如蔡偉所言:「對於一個新產品,把長板打得足夠長,再去補其他的短板,可能是效率最高、也最容易讓用戶記住的方式。」
例如,當用戶在靈光APP的「閃應用」中輸入「生成一個居中的藍色提交按鈕」時,傳統的AI助手只會吐出一串冷冰冰的代碼,而靈光能直接生成一個可交互的組件。這種被稱為「Vibe Coding」或「靈光一閃」的能力,實質上是將代碼的生產力直接轉化為了用戶可見的消費級內容。
某種意義上講,這多少像是螞蟻以「後進生」身份進行的彎道超車。對於先發者而言,海量的用戶對話數據既是資產,也是包袱。用戶雖習慣尋找ChatGPT或豆包,但也僅限於「聊天」,要想扭轉這種心智慣性極其困難。
在當前的AI市場,流量或許可以通過「大力出奇跡」買來,但留存不能。根據AppGrowing的統計數據,騰訊元寶曾在6月、7月單月投放超10億元,雖換來了短暫的排行榜排名,然而,用戶增長已顯疲態。
從1月到6月,元寶用戶規模僅增長0.22億,遠低於同期DeepSeek(1.63億)和豆包(0.58億),在增長前三強中居末位,在騰訊2025年第二季度財報會議上,總裁劉熾平明確表示,未來「不打算單純通過市場投放砸錢來獲取新用戶」,而是轉向與現有平臺深度整合。這證明了單純的「大水漫灌」無法構建真正的護城河。
如果說短視頻滿足了人們消磨時間的慾望,那麼AI工具則必須回應人們「少幹活、多做事」的渴望。螞蟻賭的是,在DeepSeek完成了全民AI科普之後,市場已經進入到「實用主義」階段,即用戶不再滿足於與AI對話,而是急需一個能幫自己寫代碼、做報表、甚至規劃理財的真正助手。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螞蟻不急於爭奪通用入口,而是先在Coding和全模態上做深。因為在AI的「iPhone 4 時刻」到來之前,所有的先發優勢都可能是暫時的,唯有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才具有穿越週期的價值。
不過,這條路線對模型能力與工程優化也提出了極高要求。相比普通文本對話,將自然語言指令轉化為可執行代碼,其Token生成的膨脹率往往高達5-6倍甚至更多。
以靈光的「閃應用」功能為例,對於一個僅15個字的指令「生成一個居中的藍色‘提交’按鈕」,模型若要生成一個符合現代標準的可交互組件,其輸出往往包含完整的佈局容器、樣式定義及交互邏輯,代碼量極易膨脹至數百甚至上千個字符(或消耗數百個 Token)。如何保證高性能與穩定性,是靈光必須跨越的工程難題。
事實上,靈光APP上線僅兩天,其閃應用功能便被「擠爆」,靈光也通過官方賬號承認崩了,稱「馬上會回來」。這或許也是一個信號:在通往超級AI助手的路上,挑戰才啱啱開始。
02、獨立APP,逃離支付寶的引力
螞蟻推出靈光APP,同時也是一場逃離「支付寶就是一切」的嘗試。
在靈光問世之前,重建用戶入口的主動權其實並不完全掌握在螞蟻手中。因為互聯網存在一個殘酷的悖論:越是追求極致效率的工具,越容易失去存在感。
過去十餘年,支付寶不僅是中國互聯網中最成功的「工具箱」,也是螞蟻最矚目的招牌。從支付到理財,從醫療到政務,支付寶幾乎接管了國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這種「強工具」屬性恰恰成了它的阿喀琉斯之踵:用完即走。這導致支付寶即便擁有媲美微信的超級流量,卻始終缺乏微信那樣的用戶粘性。
無論是此前做內容生態、開發小程序、推小遊戲、還是創新線下「碰一碰」,支付寶都在試圖拓寬用戶入口,並用最簡短的支付路徑留住用戶。但這些動作更多是在優化支付的體驗,對於用戶的深度沉澱仍缺乏足夠的引力。
在AI時代,這一短板被進一步放大。倘若未來其他企業的AI助手能直接接管支付、理財與訂票,那用戶主動打開支付寶App的頻次將不可避免地滑落,進而自下而上地撼動整個螞蟻集團多年苦心構建的商業地基。
螞蟻若不進行自我革命,極有可能淪為AI時代的底層管道,有點類似今天的電信運營商一樣,雖然不可或缺,卻失去了與用戶直接對話的能力。
而這種「用戶關係」,恰恰是AI to C最稀缺的資源。在AI to C的牌桌上,沒有足夠的停留時長,就無法構建真正的社區與生態,也就難以形成類似抖音或微信那樣的「超級入口」。豆包之所以能霸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背靠龐大的抖音內容生態,讓用戶有理由在其中「消磨時間」。
《新立場》認為,這正是螞蟻對未來邊界的探索。其未來增長,顯然不能被困在單一的金融賽道上,它必須向更廣闊的服務空間突圍。但若將這些新場景生硬地塞入支付寶,不僅顯得格格不入,更可能破壞原有核心體驗的純粹性。
在螞蟻集團的戰略視野中,AGI時代必須有一款屬於自己的國民級產品,可能是AQ、螞小財,也可能是靈光。面對技術與市場雙重不確定的AGI浪潮,螞蟻的佈局邏輯更像是在沙漠中找水,「絕不把所有人都派往同一個方向」。
這一點,螞蟻的另一款AI應用AQ提供了佐證。根據QuestMobile數據,AQ成為繼豆包、DeepSeek、騰訊元寶、即夢AI之後,第五個月活超千萬的AI原生Ap。從增速上看,AQ從App上線到月活破千萬的時間,僅次於Deepseek、豆包,其核心動能也並非來自底座模型的領先。
目前看來,靈光APP就像是一塊合適的試驗田。在這裏,螞蟻能以較低的試錯成本,通過「閃應用」功能測試低代碼開發的用戶需求,通過「開眼」視覺識別功能探測信息服務的市場潛力。哪些功能能精準擊中痛點,哪些場景具備商業化可能,都能在這裏得到驗證。
不過在AI入口格局尚未塵埃落定的今天,螞蟻這套組合拳能否打通關卡,最終的決定權依然掌握在用腳投票的用戶手中。
03、寫在最後
AI賽道的廣闊程度,遠未觸及存量博弈的天花板。隨着模型能力的指數級進化與用戶需求的持續外延,此刻斷言格局已定,顯然為時尚早。
但螞蟻的戰略姿態已然清晰,它不再甘於僅僅作為那個躺在手機角落、被動響應支付需求的「數字錢包」,而是試圖進化為能夠主動規劃財務、甚至管理生活的「智能大腦」。
其組合拳不僅聚焦自身生態潛力的挖掘,例如螞小財、AQ這類聚焦垂直場景的AI產品;對外,螞蟻還將目光投向體系之外更廣闊的AI to C賽場。百靈大模型與具身智能企業「靈波科技」的落子,構成了螞蟻AGI戰略中一條草蛇灰線的「隱線」。
在這個維度上,爭論螞蟻是否為「後進生」已無太大的意義。畢竟,在商業競爭的邏輯裏,早與晚的定義權,往往並不取決於起跑時間。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