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王智遠

作者:王智遠

看完美團 Q3 財報，我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感慨：

美團這財報太有意思了。按理說，阿里應該趁病要命，繼續下探，持續投入即時零售，等 Q4 把大家打到都沒耐心時，資本市場可能就會反彈。

很多人只看到了美團的數據「炸裂」，大家都在驚呼，王興為了護城河，這次真下了狠手，把利潤表都打穿了。

但在智遠看來，這哪裏是你死我活的決戰，分明是一場「默契的疲憊」。

因為在今天的互聯網語境下，「梭哈」的成本，已經不僅僅是錢了。阻礙這場戰爭繼續升級的，是兩個更隱蔽的變量：資本耐心，與組織的透支。

看懂了這一點，你就會發現，這是一場兩個精疲力竭的巨人，在拳擊臺上互相試探鼻息的「疲勞戰」。

為什麼是疲勞戰？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看看戰場情況。要我說，美團這份財報，最觸目驚心是數字出現的位置。

過去幾年，核心本地商業（外賣、到店）一直是美團那頭產奶的「現金牛」；正靠着這頭牛源源不斷的奶水，美團才能去養優選、養快驢那些燒錢的「吞金獸」。

但這一次，規則變了。現金牛變成了失血口。

核心本地商業經營利潤直接轉負，虧損 141 億。這說明了什麼？說明美團為了守住「即時零售」這條護城河，已經殺紅了眼。

過去我們說互聯網有護城河，大家以為是城牆夠高、河水夠深，坐在城裏收過路費就行。但阿里用實際行動告訴美團：根本沒有什麼是不可逾越的，只要我也願意往河裏填足夠多的錢。

面對阿里的瘋狂進攻，王興沒得選。他做了一個近乎「防禦性自殺」的決策：

既然你要打價格戰，那我就把利潤表炸掉。

你要補貼，我比你補得更狠；你要搶商家，我給商家倒貼錢。這 141 億的虧損，實際上是美團向市場交出的「投名狀」，換句話說，我特麼為了保住市場份額，可以不要利潤，甚至可以接受鉅虧。

這很有意思。因為在財報發佈後的電話會議上，王興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半年來的市場結果證明，外賣價格戰沒有為行業創造價值，不可持續。

很多媒體把這句話解讀為王興的「認慫」或「求饒」，覺得是美團被打疼了，喊話求放過；但智遠看來，這哪裏是求饒，這分明是赤裸裸的「陽謀」和威懾。

這就像兩個人在玩「膽小鬼博弈」（Game of Chicken），兩輛車面對面加速對撞，誰先轉彎誰就輸。王興現在的做法是：當着你的面，把方向盤拆下來扔出窗外。

所以，他那句話的潛臺詞是說給阿里（也是說給京東、字節等所有潛在對手）聽的：

看好了，我已經瘋了。為了守住這塊地盤，我可以把幾百億的利潤燒成灰。我已經證明了我敢流血，現在輪到你們了，你們確定要跟着我一起跳懸崖嗎？」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美團的數據那麼難看，但給人的感覺反而是「穩」住了。因為利空出盡是利好，底牌亮盡是威懾。

那當一個守成者展現出「不惜一切代價」的瘋狂時，壓力的皮球，反而間歇性就踢到了進攻者，也就是阿里。

那作為進攻方的阿里，到底是該一腳油門撞上去，還是點一腳剎車？

如果在五年前的移動互聯網黃金時代，面對美團的「自爆」式防禦，阿里選擇大概率是毫不猶豫地撞上去，畢竟那是一個為了搶奪支付入口，滴滴和快的一天能燒掉幾千萬的瘋狂年代。

但現在是 2025 年。不一樣了。

為什麼不一樣？如果你仔細聽了阿里的財報電話會，你會發現一種非常微妙的「精神分裂」感：

一方面，管理層信誓旦旦地喊出口號：願意犧牲短期利潤，換取長期份額；即時零售增長了 60%，這是阿里現在為數不多的增長亮點，是全村的希望，必須打。

但另一面呢？資本市場反饋是冰冷的。

當阿里交出一份「營收增長，但淨利潤暴跌 53%」的成績單時，股價並沒有因為「未來的增長」而歡呼，反而因為「現在的失血」而陰跌。

這就把阿里逼到了一個非常尷尬的牆角：

現在的資本市場，已經不再相信「燒錢換增長」的故事了。投資人把阿里當成什麼？當成公用事業股，當成高派息的現金奶牛。

他們要利潤回購，是確定性，不是讓你拿着幾百億利潤去打一場結果未知的爛仗。

所以，吳泳銘面臨一道極難的平衡題：

如果不打，即時零售這個未來最大的增量市場，就拱手讓給美團和抖音；如果往死裏打，連續兩個季度利潤腰斬，股價可能會跌到讓股東造反。

在這種狀態下，我們就很容易看懂阿里的真實意圖，說白了，Q3 的這波猛攻，確實是真的，阿里試圖通過一波閃電戰（雙 11 期間的大額補貼）去測試美團的底線。

但當美團展現出「我也能虧 160 億」的死磕態度時，阿里的戰略目標已經變了。

吳泳銘在電話會上的意思，更像是一種戰略威懾。

智遠認為他想表達，我有弄死你的能力，但不想讓自己也重傷；所以，美團你最好識相點，把市場份額吐出來一部分，咱們維持一個新的恐怖平衡。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這是「虛晃一槍」。

阿里展示了肌肉，嚇唬了一下對手，但絕不會真的按下核按鈕。因為在今天的宏觀環境下，沒有任何一家互聯網巨頭的 CEO，敢冒着讓公司財務報表崩盤的風險，去打一場沒有終點的消耗戰。

所以，一場原本可能在 Q4 爆發的「核戰爭」，就這樣被資本市場的臉色，給硬生生地逼停了。

哪怕阿里真的鐵了心要無視股東的臉色，強行在 Q4 梭哈，這仗恐怕也打不起來。為什麼？

因為還有一個更現實的物理瓶頸：人，真的受不了。

不知大家發現沒有，我們在看互聯網商戰時，往往容易犯一個錯誤：把企業當成機器，把員工當成燃料。

只要 Excel 表格裏的預算批下來，只要戰略會上的一把手拍了桌子，這仗似乎就能贏。但現實世界的邏輯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我認為阿里在 Q4 不會真的「大幹快上」？

看看日曆你就懂了；現在阿里，啱啱經歷了一個「史上最長」的雙 11。這是一場長達一個多月的極限行軍。

你可以去問問身邊在阿里、美團一線做即時零售的朋友，看看他們現在的狀態。

BD 哪怕嗓子喊啞了，還得去談商戶；運營盯着數據的眼睛可能早就熬紅了；騎手在寒風裏跑斷了腿。

整個組織神經，都已經崩到了斷裂的邊緣。這就是，我認為的「組織心力」的透支。

即時零售和做淘寶不一樣。淘寶是線上的流量生意，改個代碼、發張券，幾億流量瞬間就分發下去了，效率極高。

但即時零售是典型的「苦活累活」。

它需要這一單單外賣去送，那一個個商家去談，那一袋袋菜去分揀；它極度依賴地推鐵軍的執行力，極度依賴一線人員的「心氣兒」。

所以，人的心力是有限資源，用完了會枯竭的，需要回血週期。

如果這時，高層為了那點市場份額，無視團隊疲憊，強行在 Q4 再次拉響防空警報，高喊「全員梭哈」，結果會是什麼？

大概率是團隊、騎手心態崩盤。「疲勞戰」打到最後，往往是內耗。

所以，這場看似驚心動魄的千億商戰，最後極有可能並不是由哪一方的戰略天才終結的，是被無數個精疲力竭的一線員工，用沉默和疲憊叫停的。

聊到這裏，答案已經很清晰了，他們彼此都進入了互聯網的「垃圾時間」。

如果五年前，我們會看到滴滴和快的不死不休，會看到美團和點評的決絕合併。

那時的商戰，為了終局，為了壟斷，為了贏家通喫。

但 2025 年的這場戰役，告訴我們：已經沒有終局了，也沒有所謂的贏家通喫。

哪怕強如阿里，也沒有能力再通過一場戰役「殺死」美團；哪怕狠如美團，也沒辦法把阿里徹底趕出本地生活。

雙方都進入了一種「既分不出勝負，也離不開戰場」的膠着狀態；就像 NBA 比賽裏分差拉不開的第四節，每一分鐘都是漫長的拉鋸，每一分都要精打細算。

所以，它不好看，不性感，沒有驚心動魄的故事。

在這個階段，決定勝負的不是誰的戰略更宏大，誰的 PPT 更漂亮，誰更有錢；是誰更「耐造」。

是誰的組織能在疲憊中減少動作變形，誰的股東能在股價波動時保持情緒穩定，誰能在那 1% 的微利裏摳出效率。

所以啊，回過頭看，王興喊出的那句「價格戰不創造價值」，和吳泳銘做出的那個「虛晃一槍」的剎車動作，是同一個意思：

大家都累了，也都理智了。

收手吧，外面都是XX，比起一場玉石俱焚的「核戰爭」，或許在這個冬天，大家都更想保住體溫，活到下一個春天；這很無趣，但這纔是真實的商業。

不過，智遠也認為，阿里還會在即時零售戰場持續下探空間，只不過，時間問題可能要放到明年。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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