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 高管菲吉・西莫、薩姆・奧爾特曼與馬克・陳作者：斯蒂芬妮・帕拉佐洛、斯里・穆皮迪、阿米爾・埃弗拉蒂分
過去一年裏，部分 OpenAI 員工注意到，用戶對 ChatGPT 功能升級的反應出現了一個值得警惕的變化。
一名員工透露，前些年，每當 OpenAI 對驅動這款聊天機器人的人工智能技術進行重大升級後，用戶活躍度都會大幅攀升，因為大家能輕鬆地用它獲取實用信息。
但多名員工表示，儘管今年 ChatGPT 的用戶總量有所增長，但底層 AI 模型在智能水平上的提升 —— 以及由此獲得的深度研究、複雜運算能力 —— 似乎並未引起大多數用戶的關注。
核心要點
- OpenAI 的部分戰略舉措，分流了本應用於提升 ChatGPT 大衆吸引力的資源
- OpenAI 曾將圖像生成技術的研發置於次要地位，直到谷歌推出 「納米香蕉」（Nano Banana）後才轉變策略
- 谷歌已成為 OpenAI 的主要競爭對手，且憑藉自研定製硬件，其運營效率優於 OpenAI
這一趨勢讓員工們百思不解。公司研究團隊曾耗時數月研發推理模型，相比 ChatGPT 前代模型，該模型能投入更多算力處理數學、科學等領域的複雜問題。今年夏天，OpenAI 還高調宣稱，其 AI 在 2025 年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中斬獲金牌級成績；秋季，該 AI 又在 2025 年國際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中表現優異。
但一些 OpenAI 員工表示，用戶向 ChatGPT 提出的大部分問題，其實根本用不上這些升級功能。
「OpenAI 一味聚焦科學、數學基準測試、前沿數學研究、編程競賽…… 這些方向似乎與 ChatGPT 普通用戶的需求脫節。」 人工智能性能測評初創公司 LMArena 的 AI 能力負責人彼得・戈斯特夫如此評價。他指出，大多數時候，ChatGPT 用戶只是 「詢問一些非常簡單的問題，比如電影評分，這類需求根本不需要模型花半個小時去推演」。
OpenAI 今年 9 月發佈的 ChatGPT 用戶查詢數據，似乎也印證了戈斯特夫的觀點。
技術研發與產品需求的脫節，加之其他一系列問題，給谷歌等競爭對手創造了趕超 ChatGPT 的機會。為此，OpenAI 首席執行官薩姆・奧爾特曼在本月初發出 「紅色警報」，要求公司重新聚焦核心任務，通過升級 ChatGPT 來吸引更廣泛的用戶羣體。
用戶對 ChatGPT 新模型的態度轉變，折射出一個關鍵矛盾：作為技術核心的 AI 研究部門，其研發目標並非總能契合 ChatGPT 的產品需求 —— 要知道，這款聊天機器人可是公司的主要營收來源。與此同時，隨着谷歌等企業不斷將 AI 功能整合到搜索引擎、移動設備、辦公軟件等各類消費級產品中，OpenAI 對 ChatGPT 的營收依賴正逐漸成為其短板。
曾幾何時，OpenAI 與谷歌的高管都認為，ChatGPT 有望取代谷歌搜索這一主流平台。但如今，「ChatGPT 顛覆谷歌搜索」 的論調已然降溫。谷歌搜索已在結果頁頂部增設了 AI 生成答案功能，該公司在 10 月披露，這一功能正推動搜索查詢量和營收實現 「顯著增長」，因為 「用戶逐漸發現，谷歌能解答更多類型的問題」。
OpenAI 之所以重啓 ChatGPT 升級計劃，背後是用戶增長目標恐難達成的壓力。今年年初，ChatGPT 的周活躍用戶數為 3.5 億，當時公司設定的年度目標是突破 10 億。但截至本月初，其周活躍用戶數尚不足 9 億，年度目標的實現難度不小。
不過，OpenAI 在付費轉化方面成績亮眼：越來越多的個人用戶和企業選擇訂閱 ChatGPT，以解鎖更多功能並獲得無限制使用權限。目前，公司年化營收已突破 190 億美元，且絕大部分來自訂閱服務 —— 這一數字較今年 1 月的 60 億美元大幅增長。這意味着，OpenAI 有望在年底達成 8 月設定的 200 億美元年化營收目標。同時，公司也將超額完成 2025 年 130 億美元的營收目標（去年營收約為 40 億美元）。此外，OpenAI 正計劃以 7500 億美元的估值進行新一輪孖展，較兩個月前股權出售時的估值高出 50%。
以多數標準衡量，這些數據都相當可觀，令人豔羨。但員工和投資者指出，若想實現 2030 年 2000 億美元的營收目標，OpenAI 需要推動周活躍用戶轉變為日活躍用戶。唯有如此，公司才能通過在 ChatGPT 中投放廣告，或從用戶通過該平台完成的商品交易中抽取佣金，來開闢更多營收渠道。（OpenAI 發言人在一份聲明中表示，ChatGPT 佔據了全球智能助手市場約 70% 的份額，同時是今年蘋果應用商店下載量最高的免費應用，且在不到三年的時間裏斬獲了 10% 的搜索市場份額。）
文本形態的侷限性
要實現這一目標，OpenAI 必須解決組織架構和產品設計層面的多重難題。多名員工透露，擁有超千名研究人員的 OpenAI 研究部門，在公司內部基本處於相對獨立的狀態。今年以來，該部門的研發重心一直放在推理模型上，而非針對 ChatGPT 進行專項優化。
但一位參與過推理模型研發的人員表示，這類模型對 ChatGPT 的實際助益十分有限，畢竟用戶普遍追求快速響應。通常情況下，推理模型需要花費數秒乃至數分鐘才能生成答案 —— 對於習慣了谷歌搜索迅捷體驗的用戶而言，這樣的等待時間漫長得像一個世紀。OpenAI 則稱，推理模型最適合完成複雜的多步驟任務、審閱海量代碼，或是從企業海量文檔中精準定位特定信息。
比推理模型問題更嚴峻的是：即使用 ChatGPT 搭載響應速度更快的非推理模型，消費者似乎也並不清楚這款聊天機器人的功能邊界。多名員工指出，這直接限制了用戶的使用時長。
具體而言，ChatGPT 純文本的交互設計，讓用戶很難發現它的其他功能。例如，它其實能分析機械故障或電腦報錯的圖片，並給出維修建議。ChatGPT 產品負責人尼克・特利表示，當前的界面體驗有點類似 20 世紀 80 年代微軟推出的純文本電腦操作系統 MS-DOS。他補充道，個人電腦革命的真正爆發，是在微軟推出視覺效果更出色、操作更直觀的 Windows 系統之後。
OpenAI 其他高管也認同這一觀點，稱 ChatGPT 的界面必須做出改變，才能真正實現大衆化普及。本週，OpenAI 應用部門負責人菲吉・西莫在一篇博客中寫道，ChatGPT 正 「從以文本對話為主的形態，向全生成式用戶界面演進 —— 根據用戶的需求，自動匹配並呈現相應的功能組件」。本週二，OpenAI 面向 ChatGPT 用戶推出了全新的圖像生成模型，並表示將在聊天回覆中融入更多圖像內容。
「產品並非最終目標」
不過，數月前從生鮮配送平台 Instacart 跳槽至 OpenAI、負責 ChatGPT 及其他應用產品的西莫，似乎很清楚自己管轄業務面臨的侷限性。她近期在博客中寫道，OpenAI 的核心定位仍是一家研究驅動型公司，「產品本身並非最終目標」。
反觀那些主打消費級市場的 OpenAI 競爭對手，它們的研究方向與產品開發之間似乎並未出現這種脫節。以人工智能公司 Anthropic 為例，其研究重心基本圍繞面向企業客戶的應用程序接口（API）展開。目前，Anthropic 的模型越智能 —— 尤其是在代碼生成領域 —— 其 API 業務的銷售額就越高。OpenAI 的模型升級同樣能帶動 API 銷售，但這部分收入在公司當前及預期營收中，僅佔很小的比例。
多名員工稱，今年大部分時間裏，奧爾特曼管理 OpenAI 的姿態，彷彿公司已經壟斷了聊天機器人市場。他啓動了不計其數的其他產品項目，包括視頻生成應用 Sora、AI 音樂生成工具、網頁瀏覽器、專業 AI 智能體、消費級硬件設備、機器人技術等。
多名 OpenAI 研究人員表示，這些項目分流了大量資源，導致提升 ChatGPT 大衆吸引力的工作被擱置。
據一位近期與 OpenAI 領導層有過交流的人士透露，公司高管們日益意識到 ChatGPT 正面臨嚴峻挑戰，這讓許多人深感不安。在 「紅色警報」 聲明中，奧爾特曼表示，計劃抽調部分員工重新投入 ChatGPT 的研發工作。
OpenAI 發言人回應稱：「產品與研究深度關聯、並非對立。研究突破塑造產品形態，產品反饋反過來指導研究方向。這是一套統一的戰略，旨在研發並安全部署能力持續提升的模型，而非研究與產品的二元對立。」
理性探索的邊界
過去一年，OpenAI 的傳統訓練方法在優化大語言模型方面逐漸遭遇瓶頸，研究部門與 ChatGPT 產品團隊的分歧也由此浮現。無奈之下，公司將研發精力轉向推理模型，希望藉此最終實現通用人工智能（AGI）—— 即達到或超越人類能力的人工智能。
起初，研究人員認為推理模型同樣能優化 ChatGPT 的性能。但今年年初，當 OpenAI 將其最先進的推理模型適配為 ChatGPT 可用版本時，模型的實際表現反而變差了。事實證明，為了適配聊天場景而對模型進行的改造，無意間降低了它的智能水平。
儘管如此，OpenAI 還是找到了將推理模型融入 ChatGPT 的辦法：目前，該模型為 ChatGPT 的 「思考模式」 和今年 2 月推出的深度研究智能體（可自動生成研究報告）提供技術支持，同時也是 OpenAI 代碼輔助工具 Codex 的核心驅動力。但多名員工表示，在 ChatGPT 近 9 億的周活躍用戶中，經常使用這些功能的人寥寥無幾。
此外，部分 OpenAI 研究人員也坦言，推理模型能否通向通用人工智能，目前尚無定論。
OpenAI 近期對 ChatGPT 的一項調整，似乎暗示推理模型正成為這款聊天機器人的 「負擔」。本月初，公司悄然取消了免費版和最低檔付費訂閱版的一項功能 —— 此前，這兩個版本會自動將用戶的問題轉交給推理模型處理。
在將升級後的模型整合到 ChatGPT 的過程中，OpenAI 還面臨其他障礙：即便是傳統的非推理 AI 模型，也可能與 ChatGPT 的部分功能產生衝突。例如，為實現個性化體驗，ChatGPT 會根據對用戶的了解提供差異化回答，但這一功能就可能與新模型產生兼容問題。
一名現任員工透露，在今年 8 月推出旗艦大語言模型 GPT-5 前夕，研究人員發現，當該模型接入 ChatGPT 後，在編程等特定任務上的性能出現了下滑。原因在於，當用戶向 ChatGPT 發送請求時，聊天機器人會調取用戶職業等個人信息，以此生成個性化回答。
但該員工表示，這些個人信息有時會干擾模型對用戶問題的理解，進而導致回答出錯。儘管 OpenAI 在 GPT-5 發佈前修復了這一問題，但員工們認為，新模型與 ChatGPT 現有功能之間的衝突，未來還會持續出現。
谷歌的強勢反擊
OpenAI 研究與產品的脫節，還體現在其他方面。兩名員工透露，今年早些時候，公司曾將圖像生成模型的研發列為低優先級項目 —— 要知道，今年 3 月，正是圖像生成功能一度推動 ChatGPT 的用戶活躍度和新增用戶數大幅增長。
目前尚不清楚 OpenAI 當初為何做出這一決策。但據其中一名員工表示，今年 8 月，谷歌推出自研圖像生成 AI 「納米香蕉」 並廣受消費者好評後，OpenAI 領導層才倉促決定升級自家的圖像技術。這一轉變還引發了一場內部分歧：奧爾特曼認為圖像生成功能對 ChatGPT 的增長至關重要，而公司研究主管馬克・陳則希望優先推進其他項目。
在本月初的 「紅色警報」 聲明中，奧爾特曼明確將圖像生成列為 ChatGPT 升級的核心任務。本週，OpenAI 正式為這款聊天機器人推出了全新的圖像生成模型。
谷歌的反擊讓 OpenAI 面臨嚴峻挑戰：長期以來，谷歌憑藉搜索引擎、Chrome 瀏覽器、Gmail 等辦公應用，在 AI 技術觸達用戶方面佔據天然優勢。近幾周，谷歌的 AI 模型能力持續提升，在圖像生成、代碼編寫等諸多任務上，已與 ChatGPT 不相上下，這也讓谷歌的聊天機器人及其他 AI 產品更具吸引力。
據一位與 OpenAI 領導層有過交流的人士透露，公司高管擔憂，普通用戶可能根本看不出 ChatGPT 與谷歌 Gemini 的區別。更關鍵的是，與臉書、照片牆這類社交應用不同 —— 這類平台的用戶越多，產品體驗就越好，從而形成網絡效應 —— 聊天機器人領域並不存在這樣的優勢。
OpenAI 還面臨另一大劣勢：財務壓力。為了租賃更多服務器來訓練和運行包括 ChatGPT 在內的 AI 模型，公司每年要消耗數十億美元的現金。儘管 OpenAI 正着力建設自研數據中心和服務器芯片，以期長期降低成本，但谷歌早在十年前就已開始研發 AI 專用服務器，因此如今能實現更高的運營效率。
責任編輯：郭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