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创新药在加速!葛兰素史克女掌门深度对话:新药研发的线性机制正在改变,命中率有望提升……

格隆汇
Sep 02

今年4月,挪威主权财富基金的首席执行官尼古拉·坦根(Nicolai Tangen)与葛兰素史克GSK)首席执行官艾玛·沃姆斯利(Emma Walmsley)有一场深度对谈。

挪威主权基金目前持有GSK1.7%的股份,市值约13亿美元,是这家制药巨头的前十大股东之一。

坦根以一贯犀利风格,围绕疫苗研发、抗菌素耐药性(AMR)、全球可及性、企业文化改革等议题,展开了对艾玛的连续追问。

现年55岁的艾玛,2011年从宝洁转入GSK,最初负责消费健康品业务,并曾在中国主导诺华辉瑞消费品的整合,随后升任集团CEO

她是目前全球大型药企中少有的女性掌门人,也被视为最懂消费品、最讲文化变革的制药CEO之一。

在这次对话中,她谈到了GSK如何从一个矩阵型庞杂结构中解锁增长引擎:分拆Haleon、重置资产负债表、推动以结果为导向的组织文化。

她不讳言行业在全球遭遇的信任危机,也给出了具体行动方向——从疫苗组合、mRNA平台、抗生素创新,到与WHO协定10%的疫苗份额优先供给欠发达国家。并直言,不是每个人都还记得上一次大流行,但我们不能忘,她还将“AMR(抗菌素耐药性)称作另一种慢性大流行

作为曾在中国工作、了解本土市场的全球CEO,艾玛对中国生物医药体系的潜力表达了高度认可,“我们看到first-in-class药物的比例显著提升,临床开发和监管审批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我们也在积极参与中国市场,与本土企业展开合作。

最近聪投在走访一些老牌私募管理人时,得到一个有趣的视角,在关注中国创新药发展空间同时要关注来自买方的视角,主要是美国医药大厂对于中国创新药管线和BD的态度,也包括他们自身战略和地缘政治的应对。

01关于研发方向


 尼古拉眼下,有哪些研发方向是你目前最感兴趣的?

 艾玛其实,科学与技术的融合在多个领域都取得了令人兴奋的进展,而这也正是GSK存在的核心使命——推动创新。我们将大部分资本投入到研发中。

从我担任CEO以来,我们的内部研发投入几乎翻了一倍;与此同时,我们也通过业务拓展和外部合作,持续丰富产品管线。

让我最兴奋的,是那些能够真正实现全球性影响的创新成果。

像今年,我们预计会有五款新药和疫苗获得批准。目前已有一款获批,其余四款正在推进中。

这是我们计划在这个十年内推出的14款重磅产品的第一批,每一款都有望实现年销售额超过20亿英镑,涵盖的领域包括肿瘤学、传染病、呼吸免疫学以及HIV等。

其中,有一些项目基于全新的药物技术平台。

比如多发性骨髓瘤是一种恶性的血液癌症,每年新增患者约18万人,我们正在开发的就是基于抗体偶联药物ADC)平台的治疗方案。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生物导弹,能够精准打击癌细胞,带来更高的治疗效果,同时副作用更小。

我们的这款新药数据如果如预期,将有望将患者的预期寿命延长三年——这对这类患者群体来说意义重大。

另一个让我非常期待的技术方向,是寡核苷酸(oligonucleotides)平台,它可以看作是对RNA表达机制的拼写检查,有望纠正疾病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生物学错误。

我们正在中海个平台上推进一项有潜力实现乙型肝炎功能性治愈的项目,这种疾病目前影响着全球大约2.5亿人。

 尼古拉GSK在疫苗和药物两方面都非常领先,这两个板块在你们的战略中是怎样形成互补的?

 艾玛疫苗的本质,是在疾病发生之前就进行预防。在GSK,我们一直强调要将科学、技术与人才结合,抢在疾病前面采取行动。

除了清洁饮水,疫苗技术可能是医疗体系中回报率最高的干预方式,尤其在传染病领域表现尤为显著。

当然,前沿科学也在推动疫苗进入新的领域。

我前几周刚去了牛津,参观了我们参与的一个合作研究项目,正在探索癌前细胞的生物学特征。从长远来看,这可能为癌症疫苗的发展铺路,确实是非常令人振奋的科研前沿。

而药物则更多是在疾病发生之后进行治疗,但也可以提前干预,改变疾病的进程。

对于整个社会和医疗系统而言,最昂贵的成本往往来自患者住院或长期患病,因此提前介入尤为关键。

比如长效药物可以帮助患者维持健康状态、减少住院需求。我们在HIV、呼吸系统等领域都有正在开发的这类产品。

 尼古拉如果让你向不太了解GSK的人介绍,你们目前最畅销的三款产品是什么?

 艾玛 我们目前的主要收入来自三个领域——HIV药物、呼吸系统药物和疫苗。

在呼吸领域,比如Trelegy,这是一款用于治疗哮喘和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的日常吸入药。虽然很多人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但COPD是全球第三大致死原因,影响人数超过3亿。

Trelegy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集成了三种药物,能够同时用于慢阻肺和哮喘的治疗,是我们非常核心的一款产品。

HIV(人类免疫缺陷病毒)领域,我们开发了双药方案,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进展。要知道,过去HIV的确诊几乎意味着被判死刑,而现在,它已经可以像其他慢性病一样长期管理。

这离不开一些非常出色的药物,比如整合酶抑制剂。

我们也在HIV治疗中率先推进长效方案,比如目前每年只需注射6次的疗法,我们正努力推进到每年4次,最终目标是每年仅需注射两次。

这种治疗模式的改变对患者而言是一次重大突破。

至于疫苗,我们推出了一款极为有效的带状疱疹疫苗,目前已是一项年销售额数十亿美元的资产,提供90%以上的保护,保护期可长达11年。

要知道,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人在生命中某个阶段会感染带状疱疹——无论是你、我,还是我们眼前的摄影师。它是一种非常痛苦的疾病,而我们现在拥有一款高度有效的疫苗。

另一个例子是呼吸道合胞病毒(RSV)疫苗,去年我们推出了全球首款该类型疫苗,目前仍处于全球推广的早期阶段。

这些是我们当下的主要产品。展望未来的话,我们会更加聚焦癌症领域的研发。

02关于AI的运用


 尼古拉你担任CEO以来,对GSK的研发策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你认为,迄今为止你做出的最大改变是什么?

 艾玛 我认为这个过程仍在持续推进中。正如我开头所说,GSK的使命是持续创新。而制药行业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少数必须十年一换代的行业之一,这是由专利制度决定的。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梳理战略优先级,把资本配置明确地集中在研发上。

我们对重点疾病领域做了彻底调整,决定聚焦于特种药物和疫苗,并在这些领域内明确锁定关键治疗方向。

在肿瘤领域,我们通过并购、许可引进、业务拓展以及内部研发进行了大量投资。

这一板块的规模在去年翻了一倍,虽然目前还处于成长期,但从我们目前的管线来看,包括我们希望今年获批的多发性骨髓瘤药物,和多个ADC(抗体偶联药物)平台产品,未来都有望为更多癌症类型带来新的治疗方案。

现在癌症的确诊年龄越来越早,尽管科学正在快速进步,新疗法层出不穷,但有些癌症,比如肺癌,即使是目前全球销量最高的药物,治疗有效率也只覆盖到20%的患者。所以,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此外,还有一股正在深刻改变研发模式乃至整个医疗行业的力量,那就是——技术。这是让我感到无比兴奋的方向。

 尼古拉而且你还是微软的董事会成员,对吧?

 艾玛 是的,这是非常荣幸的事,我已经在董事会工作六年了。

 尼古拉那你在微软董事会的经历,有哪些被你带入了GSK的管理实践?

 艾玛  首先要说明,我的核心职责始终是担任GSK的首席执行官。

 尼古拉当然,只是我通常对兼任董事会职位这件事会保持一点怀疑态度——但你在微软的角色,听起来确实很有价值。

 艾玛  是的,这种经历非常实用,一听就知道,它能真正帮助我们引入新技术、保持行业前沿。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微软董事会待一阵子(笑)。

 尼古拉我也想有这个机会(笑)。

 艾玛  这里面其实有很多有趣的交集。

 尼古拉比如?

 艾玛  在聊到那些显而易见的部分之前,比如技术、人工智能、生成式AI将如何重塑各行各业,我想先给点背景:全球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数据与医疗健康相关,而医疗本身就是全球最大、最复杂的行业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个行业所面临的挑战和机遇同样巨大,如何实现可持续、可负担的发展,以及如何应对庞大的未被满足的医疗需求,尤其是在老龄化快速加剧的背景下。

事实上,现在没有一家科技公司不把医疗健康视为最能展现技术潜力、并带来深远社会影响的应用场景。

GSK来说,最令人兴奋、同时也是最大的挑战,是如何提升研发的生产效率。

发现和开发一款新药真的非常难,整个行业的平均失败率高达90%这背后有一套特殊的经济模型:我们必须用少数成功项目去覆盖大量失败的成本。

开发一款药通常需要10年时间,投入可能高达数十亿美元。因此,资本配置的精准性至关重要。

但现在,我们正处于一个数据爆发的时代,无论是基因组学、临床数据、医疗系统信息,还是可穿戴设备……都让我们有机会在研发流程的每一个环节进行重构。

如果用传统的线性流程来看,一款新药的研发路径大致包括:靶点筛选、分子设计、CMC(也就是从实验室分子到可规模化生产的过渡,这一阶段往往是技术瓶颈)、临床试验以及患者筛选。

而今天,在这整个链条中,我们几乎每一步都开始运用AI,甚至是生成式AI来优化。

例如,我们会结合AI与遗传数据,更精准地预测某个生物靶点的成功概率;我们会构建业内领先的虚拟化合物库,在计算机中进行分子建模和设计。

这些工作已经在进行了。

正如那句被反复引用的话:未来已经到来,只是尚未普及。我们仍处于这些技术广泛应用的早期阶段,但可以预见,落地成果会越来越多。

 尼古拉那你们现在用AI和技术,已经带来了哪些实质成果?你认为未来还有多大的提升空间?

 艾玛 我觉得我们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AI在我们研发体系中的应用还只是触及表层。

目前,我们在临床试验设计中使用了AI,比如预测治疗结果、追踪传染病传播路径,以及科学决策试验何时结束。

03关于提升命中率的实践


 尼古拉那接下来的五年,你们会怎么做?又会如何衡量成效?

 艾玛  我们会从整个研发流程的表现来看成效,包括降低成本、缩短时间,以及更精准地界定药物或疫苗的适应症,也就是明确它们在哪类患者身上能带来最大临床获益。

借助更精准的患者画像,我们可以设计出真正针对性的临床试验,让某些患者群体获得超预期的疗效。

举三个例子。

第一个是我刚才提到的乙型肝炎。这种病影响全球约2.5亿人,但患者之间差异很大。通过AI和更细致的生物标志物分析,我们可以锁定有希望实现功能性治愈的人群,也就是让他们像常人一样生活,不再依赖持续治疗。

我们看到的早期试验数据非常积极,三期临床的数据很快就会出来。

第二个例子是癌症治疗中的生物标志物筛选。在结直肠癌项目中,我们借鉴了子宫内膜癌的研究成果,聚焦一种叫DMMR的基因异常。这帮助我们更精准地选出潜在受益者。

令人振奋的是,早期试验的应答率竟达到100%,因此我们直接推进到了风险更高的三期试验。

第三个例子比较直观,我们提前两年完成了RSV(呼吸道合胞病毒)疫苗的临床试验。这得益于我们用AI分析了全球不同地区的流行病数据,从而更早地预测高发季节、提早结束试验。

这款疫苗的核心目标人群,也就是90%RSV住院的那类人,我们提供了超过90%的保护效力。

 尼古拉听起来是不错的进展。但目前这些还是个别案例。你认为未来命中率真的会提升吗?

 艾玛 完全相信。尤其是当我们在早期阶段就能获得更清晰的突破信号时,这会产生结构性改变。

我认为未来五年,甚至十年内,我们将看到大量类似的案例。整个研发流程也会从过去那种线性模式,转变为实验室与临床不断循环的机制。

这个说法虽然听起来有些滥用,但反向翻译的本质,是从患者身上观察到的疗效出发,反过来推动科学研究,而不是传统那种从理论靶点一条线推进的方式。

这种方法不仅更贴近真实世界的患者需求,也可能大幅提高研发效率。

 尼古拉但其他药企应该也在做类似的事,对吗?

 艾玛 我当然希望如此,真心希望大家都这么做。否则就有点不太明智了(笑)。

这确实会重塑整个行业的竞争格局。

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我们的终极使命,不就是解决那些尚未被满足的医疗需求吗?

坦白讲,我们行业做的大多数事都是以失败告终的。但如果整个制药行业,一个经常在Netflix纪录片里被塑造成负面形象的行业,能够通过科技和科学结合,向世界展示积极的力量,那将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还有太多疾病,我们至今没有办法。

长期来看,我个人觉得最令人兴奋、同时目前治疗手段最缺乏的领域,就是神经退行性疾病,比如痴呆和阿尔茨海默症。

我相信,在未来1020年,这些疾病的演进轨迹会发生巨变。

想象一下:代谢类疾病可能因为GLP-1等药物取得突破而逐步缓解;但与此同时,全球80岁以上人口将在20年内增长至今天的三倍。

痴呆、阿尔茨海默症可能会变得像带状疱疹一样普遍。说实话,我自己很快也要进入那个风险年龄段了(笑)

但现实就是,三分之一的人,最终会面临这类疾病。

04关于各国医药研发


 尼古拉确实如此。而这也意味着,我们必须在研发中持续加大技术投入。那在你看来,美国的公司是不是比欧洲有优势?

 艾玛 我倒不这么看。欧洲有不少非常杰出的制药公司,它们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也有很强的创新能力。

当然,欧洲和美国在监管框架、对AI和技术的接受程度上,确实存在差异。

一个关键点在于,美国的科技公司服务的是全球,而不仅仅是美国本土。但监管机制也必须与之匹配。我们既需要推动创新的监管,也需要有责任感的监管,尤其在数据隐私、产品质量、安全性方面。

我认为,欧洲完全有能力开放更多可能性。毕竟,我们在EMA(欧洲药品管理局)、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和MHRA(英国药品与健康产品管理局)都拥有极强的监管体系。

我们做的事归根到底是:为患者提供值得信赖、安全可靠、可规模化的解决方案。而现在,患者在等待。

 尼古拉那你现在看到中国和印度有哪些新动向?

 艾玛 非常多。尤其是在中国,我们看到同类首创first-in-class)药物的比例显著提升,临床开发和监管审批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

我们也在积极参与中国市场,与本土企业展开合作,挖掘优质资产,帮助他们将创新药品推向全球。

05关于医疗的“不可能三角”


 尼古拉医疗行业总是在药价、可及性和可负担性之间寻找平衡。你不觉得这几者之间天然存在矛盾吗?

 艾玛 我认为这之间确实会有一些张力,但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关系。

 尼古拉你觉得这种紧张关系最近有变化吗?

 艾玛 我更倾向于把它视为一种必须兼顾的结构性挑战,而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

真正的创新如果无法实现规模化、广泛惠及患者,那它的价值是有限的。在GSK,我们为自己设定的目标,是在十年内能够服务全球25亿人。

外界对制药行业的经济模型存在不少误解,尤其是在药价方面。很多人不了解,一种成功药物的定价不仅要覆盖巨额研发投入,还要弥补大量失败项目的成本。而且药物和疫苗本质上是为整个医疗体系节省开支的工具。

真正昂贵的,是患者住院和长期治疗的成本。越早诊断、越早干预,效果越好,成本也越低。

所以我们必须重视创新,同时承认还有太多疾病尚无有效解决方案。

但与此同时,我也认为我们必须承担起推动可及性的社会责任。全球仍有超过20亿人无法获得基本的医疗服务,而这不仅仅是发展中国家的问题。

顺便提一句,自从药品可及性指数创立以来,GSK在全球每一年的排名始终保持在第一或第二,这一点我们非常自豪。

比如在疫苗领域,我们与Gavi(全球疫苗免疫联盟)合作,推行分级定价机制;在HIV方面,全球大约有2800万人使用整合酶抑制剂类药物,其中约2300万患者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这正是因为我们开放了知识产权,推动了这些药物在当地的可用性。

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做生意履行责任之间的二选一问题,而是一个必须同时做到的命题。我们当然还需要更好地向外界解释制药行业的商业逻辑和社会价值,同时也必须以极高的标准承担起责任。

而且,医疗可及性的问题不仅存在于发展中世界,在最富裕的国家也很现实。

就拿伦敦来说,东伦敦和西南伦敦的居民平均寿命相差多达12年。在你们这个美丽的国家——挪威,我查过资料,2022年欧洲集中审批通过的278种新药中,大约有40%在挪威还未上市。

这说明,药物可及性的问题不仅是为最贫困国家提供艾滋病药物,有时也涉及富裕国家能否及时获得批准。这方面,美国的确是全球领先的市场之一。

06关于疫苗及大流行


 尼古拉说到疫苗,你们是全球疫苗领域的领导者。从新冠疫情中,我们学到了什么?

 艾玛 学到了很多。最重要的三点:

第一,老年人接种疫苗对公共健康的贡献非常重要。很多人习惯给孩子打疫苗,也熟悉流感疫苗,但现在我们看到,疫苗技术正逐步向老年人群体开放。

第二,地缘政治下的供应链安全,这是我们都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GSK在这方面投入很大,不仅在疫苗供应链,也包括药品。去年我们宣布在美国投资8亿美元,用于药品和疫苗的生产。我们在欧洲也有强大的供应链,并且与中国建立了疫苗分销合作伙伴关系。

第三,如果只能说三点的话(其实我还可以列更多),就是我们必须警惕全球范围内的疫苗犹豫问题。尤其是在新冠疫情中,这个话题被政治化了不少,但它确实是个现实问题。

 尼古拉可是疫苗帮世界恢复了正常,如今却有这么多错误信息、对注射疫苗的犹豫甚至反疫苗的声音,这是为什么?

 艾玛 首先要记住,疫苗本质上是给健康的儿童或成年人接种的——它是预防性医疗。

所以你想想,比如我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我记得带着刚出生的宝宝去打疫苗(顺便说一下,我在三个不同国家都有生育的经历),每个地方的疫苗政策似乎都有差异,这自然会引发不少疑问。

我怀里抱着这个珍贵的新生儿,我要给他们打的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你一定会想要了解更多信息。

然后,我们经历了全球范围的新冠疫情,这给医疗体系带来了巨大压力,也出现了很多国家的保护主义,同时围绕疫苗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和关注点,而且这次使用的是此前疫苗领域从未采用过的新技术。

人们自然会对这些技术有疑问,对风险感到担忧,同时每天都有新闻更新,他们需要确认这些信息是否值得信任。这又回到了信任与透明度的问题。

 尼古拉GSK是怎么应对的?

 艾玛 我们的做法一直很一致。如今,借助全球范围的疫苗项目,我们为全球约40%的儿童接种疫苗,并且拥有一条不断扩展的新疫苗管线。

我们始终秉持开放和透明的态度,认真倾听外界的疑虑,把质量、安全性和公众对产品的信任放在首位。

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我们当然对股东负有责任,也必须依赖产品盈利模式来维持可持续发展。光靠相信我们是不够的,更有效的方式是持续、真诚地沟通。

我们会主动与政府合作,提供数据、保持信息透明,并走进社区,回应人们关心的问题。

不能忽视的是,美国每年用于治疗因可预防疾病住院的支出高达90亿美元。这是一个提醒:我们必须继续以长期坚守的价值观为基础,冷静应对当下的不确定,耐心解答公众的问题。

 尼古拉比尔·盖茨曾在书中写道,只需每年投入大约10亿美元,下一次大流行本可以被更好地应对。但这并没有发生。你觉得我们为何没能做好准备?

 艾玛 至少在制药行业内部,我们确实做了相当多的准备。

不过我同意你说的,大众的记忆往往比较短暂。最大挑战在于,如何维持某种温热状态的应急能力,不至于完全停摆,但也不会因空转而资源浪费。

目前在GSK,我们已与欧洲、美国、加拿大签订了疫情防备合同,包括疫苗佐剂的储备和其他关键产品的前期部署。

我们提前研发了几种用于潜在流行毒株的流感疫苗储备品种,目前已被纳入快速审批通道。我们还与世界卫生组织签署协议,确保每一批可用疫苗中,至少10%能立即分发给发展中国家。

虽然我们无法阻止下一场大流行的发生,但我希望这一次,全球能记住这段教训,在真正失去那么多生命之前就采取行动。

我们同样关注另一类慢性大流行”——抗菌素耐药性(简单说,抗菌素耐药性就是细菌学会了怎么对抗原本能杀死它们的药物)。如果不加以应对,到2050年,这一问题可能造成多达3800万人死亡。

GSK在这一领域布局广泛,拥有庞大的产品储备与研发管线。

去年,我们向由英国主导的弗莱明倡议Fleming Initiative)投资4000万美元,并与帝国理工学院等科研机构开展合作,推动新型抗生素的研发。英国在抗菌素研究方面有着深厚积淀,也一直以此为傲。

抗生素研发尤其棘手:一方面,你必须鼓励开发;另一方面,又要防止药物被滥用。

以女性中常见的非复杂性尿路感染(UTI)为例,我们已经有20年没有新的抗生素获批。

今年我最期待的五项批准之一,就是一款全新的抗生素产品,专门用于解决这类感染。

07关于企业变革和文化


 尼古拉你接手GSK时的任务,是对公司进行大幅改革。你都做了哪些重大改变?

 艾玛 我不一定会用戏剧性这个词,但确实,我们在集团战略、组织架构、资本配置等方面,推进了非常重大的调整。

其中最关键的,是资产负债表的重塑——这是我上任时面临的首要挑战之一,也正是我们决定分拆Haleon(消费健康业务)的核心原因。

其实,我最初加入GSK,就是为了建设消费者健康板块。那时我从中国调回伦敦,负责推动GSK消费品业务的发展,并主导了两次大型全球合资整合:先是与诺华的消费品业务整合,后来又与辉瑞完成了合并。

但等我成为集团CEO后,很快就意识到,哪怕这个业务从40亿英镑成长为100亿英镑,它在公司内部的资本地位却非常有限。在财报电话会中,几乎没有分析师提问它的表现。

某种意义上,它是有天花板的,既无法获得足够资源进一步扩张,也无法释放真正的市场价值。

所以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独立出来。

现在回看,这一决定是非常正确的:Haleon独立上市后表现良好,我们也借此重置了资产负债表,聚焦核心业务,真正重启了GSK的增长引擎。

 尼古拉那你的改革计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艾玛 我很高兴地说,我们在今年年初第二次上调了2031年的收入目标。

过去四年,我们累计调高了70亿英镑的预期,意味着这个十年,我们预计将新增170亿英镑的销售额。

要知道,我刚上任时,GSK一整年的总销售额也不过刚过200亿英镑。

我对目前的进展感到满意,但这项工作没有完成的那一天。因为在制药行业,专利周期决定了我们每十年就必须重塑一次自己

所以,这将始终是一场不断演进的旅程。

 尼古拉那你觉得最大的心态变化是什么?

 艾玛 这是我最喜欢的问题。我很喜欢你用心态变化这个词。

如果问我最想推动的根本性变化是什么,那文化绝对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

 尼古拉那公司以前的文化是怎样的?

 艾玛 你想,这是一家有着300多年历史的公司,经历了许多阶段性的演变。

我之所以被邀请担任CEO,任务之一就是在保留GSK最宝贵的传统基础上,彻底扭转公司的业绩表现。

在这个行业,合作和机缘都至关重要。因为研发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只有不断的思想碰撞、观点交锋、建设性的磨合才能带来真正的突破。

但我也意识到,虽然我们一直为改变疾病进程、提升药品可及性的使命感到自豪,但公司已经在业绩敏锐度、外部视野等方面有所钝化。

这种现象在很多大企业里都不罕见,结构高度矩阵化,开会成了工作本身,反应不够敏捷,同时也越来越相信最好的科学只来自公司内部。

 尼古拉你是怎么推动改变的?

 艾玛 第一步是明确这件事的重要性,把文化放在公司核心优先事项的位置。

我上任之初就定下了三大优先方向:创新、业绩和信任。

我们会设定清晰的治疗方向,比如专注疫苗和专科药物。但真正支撑这些战略目标的,是文化。

文化不是人力资源部的事情,也不是墙上的口号,而是公司领导层,尤其是CEO,最重要的职责。

这才是真正的秘诀:当你领导的是一个起初有10万、如今还有约7万人的全球企业时,你需要营造一种环境——不是靠管控,而是靠文化自驱动。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高层团队内对文化做出明确定义。

第一,要对患者充满雄心,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雄心意味着我们要以更快速度、更高标准交付真正重要的成果;

第二,要对影响结果负起责任,我们更看重结果而非流程,要从政府机关式的运作,转向强调个人责任的方式;

第三,必须有明确的责任归属,我非常推崇单一责任人机制,而不是一切都由委员会决策。

此外,还要有积极的心态,互相成就,坚持做正确的事。

 尼古拉这些听起来都很好。但你和高层团队讲得再清楚,怎么把文化真正渗透到组织最基层呢?

 艾玛 很简单。设定清晰目标、不断重复信息、永不停歇地交流,并且全球统一语言。

我每次出差到任何国家,都会安排专门的文化交流会。这是必须亲自做的事。

另外,必须有人对文化变革负责。我认为,我们对人才系统的改革,可能是公司迄今为止最激进的一项。

我始终相信:一切归根到底都取决于人,是员工的行为和管理方式,日复一日地塑造了公司的文化。

所以我们必须主动、有策略地塑造人才队伍。

 尼古拉我敢打赌你在招聘时会非常严格。

 艾玛 不过我不会亲自决定每一个岗位,比如6级或7级这样的中层职级。但我们实行领导者的影子机制,我自己会投入大量时间做继任计划。

比如两周前,我专门抽出三整天,与公司未来的30位高潜力领导人一起,深入探讨他们的职业发展,重点围绕文化价值观展开。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而是整个领导团队的集体任务。

除了传递价值观,我们还通过软性和硬性的制度安排推动文化变革。比如,我们彻底改革了公司的奖金体系,既会因为认同文化而提拔人才,也会因为价值观不契合而作出调整。

有些业绩出色但与文化格格不入的人,往往是我在人事判断上犯的错。

最后,我们还必须对文化进行衡量,形成真正的反馈闭环。

 尼古拉那你在招聘时如何判断一个人的态度是否匹配?比如我现在坐在你面前,申请GSK5级岗位,你会怎么评估我?

 艾玛 我非常重视背景调查,这是获取信息的有效方式。

当然我们也有其他机制,比如“180度反馈。大家熟悉360度反馈吧?180度则是来自你直属团队的匿名评价。

这项机制覆盖全公司,包括我本人在内。每年中和年底的绩效评估中,我都会专门花时间阅读这些反馈内容。

说到底,文化建设永远是进行时。虽然我们已经摆脱了过去的一些惯性,但转型仍在继续,未来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尼古拉你自己在文化建设上花了多少时间?

 艾玛 要看你把时间花在哪。对我来说,推动文化是一件时时刻刻的事。我大概有55%的时间都投入在公司内部,只要有机会拿起麦克风,或者面对员工交流,我都会讲文化,而且一直保持这个频率。

还有一点很重要——我们的员工队伍中,有三分之一是在过去三年新加入的。这意味着,你不能指望他们记得你几年前在某场全球大会上讲过什么。

所以必须持续、反复、清晰地传递文化信息。

 尼古拉那你自己的180度反馈表现如何?

 艾玛 这我就不公开了(笑)。但可以说,大家知道我对公司和员工的成长都非常在意,也很看重战略清晰度和结果导向。

不过我也意识到,自己在表达感谢以及认可别人做得好方面还有提升空间。

我习惯盯着远方的高山,想着还有多少路要走,而不是停下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但我们毕竟是在和人一起工作,过程中也需要庆祝小小的胜利,这方面我确实还可以做得更好。

08关于个人


 尼古拉你的童年对你的领导风格有哪些影响?

 艾玛 我成长在军人家庭,父亲是英国海军军官,从小我就受到责任感和使命感的熏陶,也培养了非常强的职业伦理。

我对世界很有好奇心。年轻时旅行机会不多,但上了大学后,有幸出国学习、工作。甚至在80年代上大学前,我就做了个很大胆的决定:独自飞往中国——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坐长途飞机,这段经历让我真正开阔了视野。

因为军队会为军人子女提供寄宿学校资助,所以我很早就离家住校,也因此练就了强大的独立能力。

我的职业选择也比较早就走上了国际化道路,这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虽然我家里并没有商业背景,但这些经历一步步把我带到了今天。

 尼古拉我听你说过,当CEO需要铜墙铁壁,才能撑得住。

 艾玛 确实如此。

不过我始终觉得,CEO如果开始抱怨这份工作的艰难,是非常令人反感的事。

在今天这个充满不确定性和挑战的时代,能担任CEO,是一种巨大的荣誉与机会。科学和技术日新月异,世界各地有无数有抱负、有创造力的人正在努力改变世界——我们能身处其中,是特权,也是责任。

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替团队承受外部压力,把情绪挡在外面,不把批评当成个人攻击。

我们的角色,是保护组织的专注力,而不是成为注意力的焦点。

 尼古拉所以你确实需要很强的韧性。那什么会真正触动你?

 艾玛 如果公司被一些不实报道干扰了专注力,那确实挺令人懊恼的,因为一旦公众形成了印象,哪怕是基于错误信息,也很难再纠正。

但我始终认为,这份工作的核心,不是独角戏。我完全不认同那种超级英雄式CEO”的说法。

我的第一职责,是找来比我更优秀的人,与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推动公司的重点议程。

我们要做的,是让GSK的每一位同事聚焦在自己能够真正创造价值的地方。你很难不被他们的热情打动——1.5万名科学家,每天都在试图攻克神经退行性疾病,努力攻坚癌症,或者让呼吸病患者能更轻松地度过每一天,这些努力真的令人敬佩。

 尼古拉那你自己会向谁请教?

 艾玛 我很幸运,有一个非常出色的董事会和一位杰出的董事长。我很欣赏欧洲公司“CEO与董事长职务分设的做法,它能提供更有力的监督和平衡。

一个好的董事会,永远把患者、员工、股东等所有利益相关方的长期价值放在首位。他们会挑战你,也会在关键时刻支持你。我也会向一些外部技术专家请教,他们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才。

另外,我的家庭也是我最重要的支持系统。虽然我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不会告诉我GSK的战略该怎么走,但他们会提醒我脚踏实地,不忘生活的意义与初心。

 尼古拉你获得了女爵士勋章,这是英国非常高的荣誉,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艾玛 坦白说,我当时非常惊讶。这对我的父母和家人来说是个重要的时刻。我从没想过,人生会走到这一步。

我既是一个爱国者,也是一位全球主义者——曾在欧洲、美国、中国生活,常年出差。下周我还要跑三个大洲,身体可能有点吃不消(笑),但我对这个国家充满自豪。

这份荣誉的确意义重大,虽然我平常很少去想它,甚至常常忘了。

有次我看到一项研究说,获得荣誉勋章的人,会变得更关心社会整体利益,更少裁员,业绩甚至可能下滑,因为他们变得更有人情味。

 尼古拉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艾玛 我完全不同意业绩与社会责任相冲突这个观点。在我们的行业里,增长本身就意味着帮助更多人;创新做得好,市场自然会认可你的管线价值。

而且说句实话,我获得勋章的那一年,也是GSK一个非常明确的转折点,业绩表现有了明显提升。所以我当然感到荣幸,但这不是我每天挂在心上的事。

事实上,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和实现影响力的渴望。

说到底,我就是在自己觉得真正有趣的事上拼命努力,机会也因此而来。当然,运气起了很大作用。

现在很多年轻人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他们应该真心对世界保持好奇心,在这个如此令人振奋的时代,尽可能多去学习、去探索。

最后我想说,我非常喜欢你们这个播客的名字In Good Company——我准备回去把之前的每一期都听一遍(笑)。

因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你与谁同行。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要与那些优秀的人在一起.他们能教会你很多事,带给你欢笑,在你跌倒时伸手拉你一把,甚至激发你做出超出自己想象的事情。

尼古拉我想说,艾玛·沃姆斯利,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非常感谢你来参加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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