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字节与腾讯在刚刚发布的豆包手机助手上，在权限与生态边界持续短兵相接。

在这台豆包和中兴合作的nubia M153上，字节有着宏大的设想：把豆包AI前置在手机系统层，代替用户全局操作各类App。字节显然也清楚这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据字节方面人士此前透露，首批技术验证机备货大约在3万台，本质上还是一次技术验证意味的实验，“超级Agent”豆包短期内并没有铺开到大众市场的条件。

随着腾讯、阿里系平台相继对豆包手机助手说“不”，这款刚面世的端侧AI产品，很快就迎来了主要竞争对手在权限侧的防御动作。眼下，摆在豆包手机助手面前的大致有两个方向。

进，是继续试图在OS层的GUI Agent形态上站稳脚跟，同时在头部对手之外争取更多生态伙伴的支持。但考虑到字节与中兴目前公开表态仍停留在技术验证阶段，未来与其他手机厂商的合作动向尚不明朗，豆包手机助手短期内不存在“跑量”占领市场的可能。

退，则是把战线收拢回熟悉的App生态，在抖音App内部挖掘潜力，结合小程序等“轻应用”场景，先把Agent落地在一个可控的内部生态里。端侧原生AI真正做大做强之前，超级App很可能会成为通用Agent的“过渡形态”——依托小程序等形态承载大量企业服务，在一个封闭但足够大的“内生市场”里打通任务链路。

不过，一旦把视角切回“App内部生态/小程序丰富度”，一下子就来到了微信的主场。根据QuestMobile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10月，微信小程序用户规模已达9.49亿，月人均使用时长约1.7小时。超级App微信，有足够丰富的场景让Agent大展拳脚。

腾讯总裁刘炽平在2025年三季报电话会上则释放了更直接的信号：理想状态下，微信未来会在自身生态内推出一个AI智能体，直接在微信里帮用户完成各种任务。

换言之，移动端Agent的大门确实是被豆包率先一脚踢开，但豆包在手机助手上的技术验证才刚刚开始。与此同时，在App时代的余晖之下，那些超级App仍然握着最重量级的流量入口与生态筹码，有望成为短期内“超级Agent”的落地场景。

A

自2023年上线以来，字节一直将豆包当作C端“通吃一切”的AI全能助手，并迅速在原生AI时代站稳脚跟。

QuestMobile 报告数据显示，豆包的月活跃用户规模已达到约1.57 亿，稳居中国原生AI应用月活榜首。而在更早些的QuestMobile报告显示，豆包与抖音用户群体高度重合，重合用户数超过5000万。

但在2025年这个AI应用层飞速迭代的时间点，只停留在App层面，始终隔着一层“应用玻璃墙”，很难把大模型的能力完全释放出来。因此，豆包选择与中兴这样的手机厂商合作，尝试把大模型能力直接植入操作系统层。

从豆包App变成“豆包手机助手”之后，能力边界的确被显著拓宽：一方面，用户可以通过实体键或语音，把与豆包的交互前置于所有App之前，抬手就能唤醒；另一方面，字节“釜底抽薪”般的通过模拟点击的方式，通过用户的一句指令就可以接管所有跨App操作（除了付款环节），“革命性”地改变了手机端的交互逻辑。

但“革命”的代价很快显现出来：要让Agent真正跑得起来，就必须借助操作系统层面的权限，直接将AI的手伸到App的生态内部；而无论从风控视角，还是从商业视角，这都意味着压缩了“超级App”的使用时长、削弱了其对用户行为数据和广告曝光的控制力。

大厂之间，一旦出现这种新老业态上的冲击，意味着很快演变为阵营上的对立。微信和阿里系先后被披露不允许豆包手机助手访问。随后，豆包手机助手下线了操作相关App的权限，而此时距离其发布还不到一周时间。

微信方面随后的回应称：“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可能是中了本来就有的安全风控措施。”

面对舆论场的争论，字节很快通过官方渠道辟谣“黑客行为”与“未授权获取隐私”等说法，称将“规范AI操作能力”，并与合作方沟通。但在一些外界观察看来，这无异于一种后撤步行为，暂时回避在操作权限问题上和微信等竞争对手正面交锋。

另一方面，考虑到nubiaM153只是一款技术验证机，字节仍有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来调整战略，任何战略调整的可能性都有可能出现。

如果选择在OS上继续做大做强这一生态，而对于微信这样的超级App而言，和字节妥协/达成协议的概率很小。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开始，微信占据绝对的武林盟主地位，不允许其他企业试图动摇微信的生态。事实上，字节并不是第一个在这一问题上“撞线”的玩家。

今年以来，国内多家手机厂商都在系统层推出了带有“截屏识别+自动操作”能力的AI助手：VIVO、OPPO的新版本系统中，都曾经支持对微信账单自动记账、对长视频一键生成时间轴总结等功能；但到了10月底，有用户发现微信已从支持列表中消失，OPPO官方回复称“由于微信应用限制，自动记账相关功能暂不支持使用”。

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披露，今年下半年以来，监管部门也在关注AI助手采用截屏识别，并执行自动化操作的情况。

除了头部企业，市场内仍然有一些其他的流量入口，不排除字节会“招安”一部分企业加入豆包手机助手的生态。当然，这往往需要一点产业协作和“钞能力”的加持，类似的先例已经出现在大模型的数据攻防战里有所体现：

2024年5月，Reddit主动选择与OpenAI结盟，宣布开放官方DataAPI，让OpenAI可以实时访问站内帖子与评论，用于训练模型并在ChatGPT中调用相关内容，在此之前，Reddit已经和Google签下年金额约6000万美元的数据授权协议。

另一方面，字节若选择持续后撤，战场无疑又会拉回到App生态中，但如果比拼起App内部的生态规模，字节系产品明显不是微信的对手。

QuestMobile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5月，支付宝和抖音小程序用户规模约为6.54 亿和2.83 亿，而微信小程序月活则高达约 9.45 亿。微信的小程序生态覆盖最广，流量与用户粘性也最强，为落地Agent 和服务闭环提供了最坚实的基础。

换言之，只看接下来1-2年，Agent这件事，还真不一定是字节先跑通。

B

经过多年演化，微信已经从一款通讯工具，成长为中国互联网的“基础设施”之一。最新披露的财报显示，微信及WeChat合并月活跃账户数已达14.14亿，创下历史新高。

其中，小程序的地位尤为关键。它为无数第三方创业者或企业提供“顺风车”：他们不必开发独立App，只需开发小程序就能享受微信的流量入口与支付体系。这种合作机制形成了一种“共赢生态”：微信提供入口与基础设施，第三方提供服务、内容与消费场景。

QuestMobile数据显示，在超过9亿微信小程序用户中，月人均使用次数接近70次，且百万用户量以上的小程序占比达到14.1%。从行业分布看，生活服务、移动购物、金融理财等多个小程序行业的用户规模均超过8亿，成为连接线下服务与线上流量的“默认入口”。

在这套分工下，微信承担的是入口和基础设施的角色：掌握用户身份、社交关系、支付工具、内容分发和搜索能力；第三方则提供具体服务和消费场景。对所有参与者来说，这套机制天然就是“共赢生态”，只要用户愿意留在微信，小程序就有源源不断的新增流量，微信也有持续增长的支付流水与广告库存。

因此，如果微信要做超级Agent，它天然会与字节在端侧OS层的Agent形成明显差异：

豆包手机助手的王牌是“系统级权限”，它可以在任何App之上模拟真实用户操作，这对用户和手机厂商是提升手机体验的利器，却让被访问的App成为时长和数据上的“隐形牺牲品”。

而对微信而言，小程序本身就是建立在“平台与第三方可控分工”的前提之上，进驻小程序的机构/企业借助微信平台收获了额外的流量入口，与微信形成了一种合作共赢的模式。

换句话说，如果微信内部嵌入一个通用Agent层，这个Agent并不需要系统级权限，也无需绕过操作系统，只要调用微信已经打通的小程序、支付、内容和搜索，就可以完成从意图识别到任务执行的闭环。

比如“帮我订一张明天从上海到北京的机票”，如果是微信Agent操作，只需从搜一搜出发，调起小程序完成比价和下单，整个流程都在微信App生态内搞定。

当然，不管是豆包还是微信，超级Agent的安全问题仍然是一个尚未厘清的命题，模拟点击、AI自主操作，这意味着一旦出现误操作、盗刷或者隐私泄露，责任链条就变得极长：手机厂商、App、Agent平台之间的归责难以理清。

毫无疑问，在App生态时代，腾讯享有“武林盟主”的地位，旗下或投资的公司涵盖社交、游戏、金融、内容、云服务等多个领域，几乎把国内互联网基础设施与服务织成一张网。

一方面，腾讯与海量小程序商家、内容机构、政务与医疗服务方有长期合作基础，且很多已经形成稳定的产品、数据和结算接口；另一方面，这些合作方也早已熟悉微信的风控与审核体系。

换言之，相比起字节引发业内强烈反弹的“试水”，腾讯在微信上落地通用Agent，生态内都是可以坐下来聊的“自家人”。

那么，对微信来说，真正的问题可能只剩下两个：要不要做，以及什么时候做。

C

在AI战略上，元宝和混元是腾讯AI的两条主线，一个是面向C端用户的AI助手应用，一个是面向全场景的大模型基座。但在过去几年中，腾讯长期把AI视作服务内部效率、风控、推荐与商业变现的基础设施。腾讯2024年度ESG报告披露，腾讯的AI技术已经应用在超过700个业务场景中。

2024年5月正式上线的元宝，则是腾讯AI基础设施面向C端的窗口。今年以来，微信已开始将“元宝”深度接入其生态：用户可在微信内通过“搜一搜”或搜索“元宝”添加其为好友。

但另一方面，这些功能还是独立场景中的AI能力，App层面的完全体Agent尚无任何明确的时间线。

与此同时，尽管App端的叙事依旧宏大，但原生AI的新战场已悄然从软件延伸至终端：字节方面，“豆包手机助手”落地中兴手机，同时配套OlaFriendAI耳机等硬件试水；外界也持续关注其在AI眼镜等形态上潜在动作。

阿里方面则通过通义千问在多设备的系统级能力开放，并与推出“夸克AI智能眼镜”试水市场，同时在产业链传闻中，也多次出现其与iPhone国行版Apple Intelligence深度合作的可能性。

但如果拉长时间线则不难发现，相比其他AI厂商，腾讯AI策略上整体都相对谨慎，特别是在硬件生态上保持着相对“游离”的姿态。一些腾讯AI业务方面人士此前曾对字母榜表示，腾讯的AI战略中，确实存在会优先赋能既有业务的情况。

这是腾讯离不开的“惯性”。过去十多年里，马化腾多次公开表态，早在2012年与TCL合作“冰激凌”产品时，他就明确表示“腾讯不会做手机硬件”，更关注可穿戴设备和“手机里的服务”。

2018年，在回应《腾讯没有梦想》文章时，马化腾表示，投资和业务布局都要从腾讯核心优势出发，而不是为了故事去赌博。

“游离”于硬件生态之外的腾讯，把微信作为AI Agent的试验田，也许已经是眼下最切实际的选择。

但另一方面，这不只是一个技术和产品层面的决定，也涉及到社会责任和监管责任的考量。微信不仅服务普通用户，也承载着支付、政务、医疗、公共服务等社会基础功能。一旦开放通用Agent权限，就意味着承担更多安全与合规责任。

因此，腾讯对于微信的谨慎态度不难理解，在2025年三季报电话会上，尽管刘炽平明确表明“微信最终会推出一个Agent”，但他同时也表示“目前这个时间点，实际上还处于非常早期的发展阶段。”

随着字节方面已经携豆包登“机”——虽然只是3万台备货的试水，但这位新秩序的挑战者，已经向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武林盟主”发出了挑战的信号。在端侧AI成熟之前，这个时间窗口留给了腾讯和微信，但也可能留给微信的只有这个时间窗口。

武林盟主微信，是时候该翻一翻那本名为“Agent”的秘籍了。